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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28日 星期三

荷蘭時代臺灣史料現藏何處?

2018年11月28日撰稿
我對臺灣史沒有太大興趣,因為讀臺灣史充滿痛苦,多是先民被異族或外人宰割的紀錄,只有難過,很不喜歡。但偶曾接觸到真正收藏臺灣史基本史料的名家,方獲悉尚有許多珍貴史料沒有問世。果若真有悉數刊行的那一天,大概現在悲情的臺灣史就會自然校正為悅然自信的臺灣史了。

網路上常會流傳一些說法,言之鑿鑿、斬釘截鐵,比如說荷屬臺灣的基本史料幾乎都典藏在萊頓大學(Leiden University),其真偽云何?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荷蘭時代臺灣史的史料原件眼下雲集於何處?本著多學習、虛心研究的立場,上網檢索,很幸運探到林偉盛先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檔案有關臺灣史料介紹〉(2000年8月,漢學研究通訊第19卷第3期),原文網址:

該文關於檔案介紹的部分,節要如下:
一、VOC檔案:典藏於海牙國立檔案館
引文:「荷蘭東印度公司……巴達維亞城總督和各地所設商館……傳遞的通訊文件,大部分被集中於海牙國立檔案館(Algemeen Rijksarchief 或簡稱 ARA),檔案稱為東印度公司(VOC)檔案。小部分則落於私人收藏。然而檔案館每年不斷在民間收購私人收藏品,因此,這些私人收藏品目前大半可以在檔案館找到。」

二、巴城日記:典藏於印尼國立檔案館
引文:「另外印尼國立檔案館(Arsip Negara, Djakata)主要收藏的是巴達維亞城日記(全名: 巴達維亞城所保存有關巴達維亞城及荷屬東印度各地所發生的事件日記)。」

三、新港文書:未提及典藏地點
引文:「日據時期,日本史家、臺北帝國大學教授村上直次郎很早就注意臺灣史料。早在 1897 年就撰文討論新港文書。」

四、教會檔案:典藏於烏特勒之檔案館、阿姆斯特丹的教務會
引文:「教會檔案則集中於烏特勒之檔案館以及阿姆斯特丹的教務會」

再查:楊彥杰先生的《荷據時代臺灣史》(2000年,聯經,ISBN:9789570821482),書中似乎沒有講授史料概論的篇幅。曹永和先生《臺灣早期歷史研究續集》(2006年2月初版第三刷,聯經,ISBN:9789570821536)則有專章介紹荷蘭時期臺灣史料,第396頁:「大致荷蘭的檔案,目前以海牙檔案館的檔案較為人知,其實除此之外,印尼的國家檔案館仍有很多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檔案,但未曾予以發掘,……這類會議紀錄尚有很多臺灣資料,有待發掘。印尼的氣候及文獻保存情況不如荷蘭,故若有意收集當注意印尼之國家檔案館,另外印度的Madras(馬德拉斯)檔案館、斯里蘭卡的Nuwara Elya(努瓦拉以利亞)檔案館也有荷蘭東印度公司檔案,但也是無人挖掘,至於與臺灣相關者有多少,更是未知。」第405頁:「附帶說明西班牙時代臺灣的資料:……荷蘭佔據安平後,西班牙人深感威脅,一六二六年佔據基隆,一六二八年佔據淡水。……所以西班牙也有此時期的檔案,大部分藏於西班牙的Sevilla的印度檔案館。」

不過我擔心前述資料還不夠齊全,故又設法再買1本荷蘭古文獻的中譯本來看看。很不錯在2018年的今天,猶得購入2005年8月印行的《荷蘭時代臺灣告令集婚姻與洗禮登錄簿》(韓家寶、鄭維中(譯著),南天書局,ISBN:9789867602015)。由於出版距今也有14年了,不曉得資料是否顯得過時,但專家所言必有底據。是書第39頁~第40頁談荷蘭時代相關檔案文書與文獻:「1997年,將所有已知與荷蘭時代臺灣史相關的檔案文書擇出,並加以彙整的目錄已出版問世。【案,曹永和、包樂史、江樹生主編,《臺灣史檔案、文書目錄(十):荷蘭東印度公司有關臺灣檔案目錄》】……此一目錄表列出數量可觀,共3,620筆的檔案文書。其中99%,均完整地保存於荷蘭國家檔案館(Nationaal Archief)。……《臺灣告令集(1626-1643)》……其原件保存在荷蘭國家圖書館(Koninklijke Bibliotheek, KB)。……《熱蘭遮城婚姻(1650-1661)與洗禮(1655-1661)登錄簿》,目前保存於雅加達的印尼國家檔案館。」

網路上還有1篇:陳宗仁〈萊頓大學漢學院圖書館訪問瑣記〉(2006年2月,國家圖書館館訊 95 年第1期),原文網址:
文內說明:「關於萊頓大學漢學院和圖書館,前漢學院圖書館館長吳榮子曾有文章介紹(註 3),可參看。」,而其註3:「吳榮子,〈漢學研究在荷蘭〉,《漢學研究通訊》9卷4期(1990.12),頁255-260。」

搜尋網路不容易找到〈漢學研究在荷蘭〉一文,不知何故。由於我只看到模糊的圖檔,沒能回查原書紙本,就不附網址了。其文介紹荷蘭萊頓大學漢學研究院圖書館的特色有5,第5點為:「中國沿海史史料……漢學院隔鄰的皇家語言地理民族學院(Koninklijk Instituut Taal-Land en Volkenkunde)圖書館所藏有關東南亞史料,是全世界最豐富、最完善的。……海牙的國立檔案館(Algemeen Rijksarchief)收藏大量檔案,……包括: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中國沿海的檔案、荷蘭政府與中國政府關係檔案、臺灣、閩南沿海歷史等檔案,是荷蘭文的第一手原始資料。……本圖書館【案,指萊頓大學漢學研究院圖書館】因為是荷蘭唯一漢學圖書館,全國所有中文圖書及有關漢學書籍,均集中由本館收藏。……加之,以收藏東南亞史料世界聞名的皇家語言地理民族學院圖書館,就在本院隔鄰;本校大學圖書館僅一河相隔,步行三分鐘可達;萊頓國立民族學博物館在附近;海牙的國立檔案館離此僅十分鐘的車程。因此查檢資料、利用圖書資料,非常方便。」

所以重點在於皇家語言地理民族學院圖書館,利用wiki百科查詢Koninklijk Instituut Taal-Land en Volkenkunde的荷蘭語介面,再轉為英語介面,2018年11月28日檢得「Royal Netherlands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and Caribbean Studies」詞條的內容為:「The Royal Netherlands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n and Caribbean Studies (中略)at Leiden was founded in 1851. Its objective is the advancement of the study of the anthropology, linguistics, social sciences, and history of Southeast Asia, the Pacific Area, and the Caribbean. Special emphasis is laid on the former Dutch colonies of the Dutch East Indies (now Indonesia), Suriname, and the Dutch West Indies (the Netherlands Antilles and Aruba). Its unique collection of books, manuscripts, prints and photographs attracts visiting scholars from all over the world. On July 1, 2014, the management of the collection was taken over by Leiden University Libraries.」即萊頓大學圖書館自2014年起取得皇家語言地理民族學院圖書館藏品的運營權。

另外又找到1篇文章:查忻〈雅加達ANRI所藏17世紀臺灣關係資料〉(《原住民族文獻》2013年2月7期,原文網址:
https://ihc.apc.gov.tw/Journals.php?pid=614&id=699
文內說明:「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以下簡稱VOC)相關的檔案,除了藏於荷蘭海牙的國家檔案館(Nationaal Archief,以下簡稱NA),也藏於荷蘭人曾經統治過的幾個地方,包括雅加達的印度尼西亞共和國國家檔案館(Arsip Nasional Republik Indonesia,以下簡稱ANRI)、印度清奈(Chennai)的塔米爾-納杜檔案館(Tamil Nadu Archives)、斯里蘭卡可倫坡的斯里蘭卡國家檔案館(National Archives of Sri Lanka)與南非國家檔案館的開普敦檔案存放處(Kaapstad Argiefbewaarplek)。……其中以雅加達的ANRI最常為研究者造訪。」

初步綜合來說,荷蘭時代臺灣史料的原件,目前大致存放於下列各處:
(1)荷蘭:
海牙國立檔案館、荷蘭國家檔案館、荷蘭國家圖書館、烏特勒之檔案館、阿姆斯特丹的教務會、萊頓大學圖書館管理之皇家語言地理民族學院圖書館藏品

(2)印尼:
印尼國家檔案館

(3)印度:
馬德拉斯Madras)檔案館、塔米爾納杜(Tamil Nadu)檔案館

(4)斯里蘭卡:
斯里蘭卡國家檔案館、努瓦拉以利亞Nuwara Elya)檔案館

(5)南非:
南非國家檔案館的開普敦檔案存放處(Kaapstad Argiefbewaarplek)

(6)西班牙:(西班牙語文獻為主)
Sevilla的印度檔案館

此外還有哪些地方藏有荷蘭時期臺灣的史料原件?每處的蒐藏數量是多少?有哪些種類是漏列了(例如新港文書、明鄭方面的漢語史料)?尚不是很清楚,希望日後能找到更詳盡的臺灣史研引指引專著,容我按圖索驥。

2018年11月25日 星期日

莫何考(2):博克圖汗名號蠡測

系列文《1[2]3456789

2018年11月25日撰稿
喀喇汗國副元首「博格拉汗(bughra xan)」其官號「博格拉(bughra)」的本意,此前我推估當為神聖、聖潔之意,源於鮮卑人或柔然人借自古代西伯利亞文化傳統的「莫何(baɤa/bagha)」一字,請詳〈莫何考(1):喀喇汗王朝博格拉汗名號蠡測〉一文,茲從略。

一、早期蒙古語中的「聖賢(Boghda)」封號
北族除了喀喇汗國之外,早期的蒙古人也曾使用過Boghda該字,意思是聖賢。札奇斯欽譯注的《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2006年5月初版第三刷,聯經,ISBN:9789570808421)第140葉:「第一二一節:豁兒赤來說:『我們是聖賢孛端察兒擒獲的婦人所生的,我們與札木合同是[生於]一個肚皮、一個胞衣的。』」,第141葉註一:「『聖賢』原文作『孛黑多』,旁譯作『賢明』。Boghda也是『神聖』或『聖人』之意。蒙古稱『聖天子』為Boghda Khan──『博克多汗』。今日通稱成吉思可汗為Chinggis Boghda,即聖者成吉思之意,一如古代對孛端察兒之稱謂。」

二、清初帝王的「博克圖徹辰汗(Boghdo Sechen qaɤan)」尊號
【日本】田山茂(著)、潘世憲(譯)《清代蒙古社會制度》(2015年3月,內蒙古人民出版社,ISBN:9787204133482)第59頁所述清初天聰9年:「(1635年),內蒙古十六部四十九王公集會,承認滿州皇帝繼承蒙古可汗的大統,奉上"博克圖徹辰汗"尊號。」靜案,博克圖徹辰汗此尊號分成2個部分:
(1)官號:博克圖 + 徹辰
(2)官稱:汗
官號又由2個字組成,第2個字徹辰,蒙文原文為Sechen,或譯:車臣、薛禪,意思是聰明睿智,可以對應皇太極「天聰」年號中的「聰」字。至於官號的第1個字博克圖,很明顯對應「天聰」年號中的「天」字,探討其音、義時,可由漢字對音「博克圖」、漢字語意「天」為起點論之。

博克圖的蒙語原音,查:札奇斯欽(譯註)《蒙古黃金史譯註》(2007年7月初版第二刷,聯經,ISBN:9789570808414)第319頁談喀喇沁部的世系及其與滿清的締盟:「喀喇沁的拉斯乞卜(Laskib),布延‧朗克圖(Buyan-Choghtu),布爾哈圖(Burkhatu)等,在國家泰平的時候,派了一個名叫烏勒濟台(Ӧljitei)的人到滿州太宗『博克多』(Boghda)那裏,去說『滿州和喀喇沁,我們兩個同心和睦,把國政合在一起吧。』」可知博克圖或譯作:博克多,蒙語原音Boghda。再查:達力札布《清代蒙古史論稿》(2015年8月,民族出版社,ISBN:9787105138524)第71頁~第72頁:「清太宗采用漢制整頓內政,同時加強對藩屬蒙古部落的管理。……崇德二年十月三十日的蒙古文檔案保留了清廷有關朝貢的規定,蒙古文原文為:aɤuda ӧrӧsiyegči nayiramdaqu boɤda qaɤan-u jarliɤ:……譯為漢文:寬溫仁聖汗聖旨:……」可知博克圖徹辰汗亦可簡化為博克圖汗,蒙古語原音為boɤda qaɤan,而boɤda的字義為聖。

博克圖(boɤda/Boghda/Boghdo)的蒙語原義,札奇斯欽(譯註)《蒙古黃金史譯註》第319頁註七:「博克多(Boghda~Boghdo)是聖者之意。」由於在中原秦式皇帝尊號系統中,每每稱君主為聖人、聖上、天子,故當日以「聖者」之意的Boghda/Boghdo字來對應「天聰」年號中的「天」字,頗為精當。再查:朝克先生亦認為bugada有「天神」之意:李肖含(編)《滿通古斯民族語言研究──朝克學術思想評論》(2017年1月,學苑出版社,ISBN:9787507751604)第85頁:「朝克還有一些專題性研究滿通古斯語族語言詞匯的論文。比如說,他在《民族語文》上發表的《論滿通古斯諸語的bugada》一文,論述了滿通古斯諸語同源詞bugada(buga天 + -da根、頭)"天官">"天皇">"天神"的產生歷史以及語音結構特徵、構成原理、音變規律、詞義內涵、語用關係等。」

由於蒙古語boɤda(博克圖)的字音與北族鮮卑(柔然)古字「莫何(baɤa/bagha)」的音、義,均頗相類,故可推知兩者乃同一字,boɤda(博克圖)當源自於baɤa/bagha(莫何)。

三、藏語中的「聖賢(Boghda)」封號
受到蒙古人的影響,藏人也逐漸援用Boghda一字作為高僧的封號。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第141葉註一:「『聖賢』原文作『孛黑多』,旁譯作『賢明』。Boghda也是『神聖』或『聖人』之意。蒙古稱『聖天子』為Boghda Khan──『博克多汗』。今日通稱成吉思可汗為Chinggis Boghda,即聖者成吉思之意,一如古代對孛端察兒之稱謂。在佛教普及後,對於地位崇高之『活佛』,如班禪、哲布尊丹巴等均稱之為Boghda──『博克多』。」

附錄:蒙語勇士(Baghatur)和滿語巴圖魯(baturu)封號是否源自莫何(baɤa/bagha)?
行文至此,心中頗惑一事,即蒙語中的勇士(Baghatur/Baghatud)和滿語的巴圖魯(baturu)封號是否也都源自北族古來傳統中的莫何(baɤa/bagha)一字?【日本】和田清(著)、潘世憲(譯)《明代蒙古史論集》(2015年6月,內蒙古人民出版社,ISBN:9787204131532)上冊第374頁錄《蒙古源流》:「衛拉特(Oirad)巴圖特巴葛爾觀(Baghatud Bagharkhan)」。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第34頁註三:「把阿禿兒 ba’atur或baghatur即勇士或英雄之謂,在當時是一種尊稱或榮銜。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該Yesügei,就是以『把阿禿兒』ba’atur為號的。元史卷九十九,兵志『四怯薛』條稱:『忠勇之士,曰霸都魯。』滿州語作baturu──『巴圖魯』,在有清一代,也曾是武職官的榮銜。」限於尚未廓清回紇、契丹、藏族方面有否相關其他資料,未敢言之。姑錄備。

2018年11月24日 星期六

匈牙利搖滾樂團Road

2018年11月24日撰稿
§     Road     §

匈牙利的國土在古代或曾為匈奴人、馬札兒人、阿瓦爾人、保加爾人游駐或侵擾過,地理上雖然位處歐洲,卻略帶點亞洲風情。我雖然在臺灣吃過甜滋滋的匈牙利煙囪捲餅,卻也不曉得到底道不道地?委實無從得知。一直很好奇用馬札兒語說起話來會是怎麼樣的感覺,現在總算讓我找到了個讓匈牙利人唱歌給我聽的機會。

Road是匈牙利的搖滾樂團,風格上偏向中、重度搖滾,其音樂富含野性,張力十足且實驗成分頗重,原汁原味極有誠意。音樂MV的部分內容有時候會有一些太過個人主義、率意縱放的鏡頭,不過那都只是刻意為之的影視藝術效果,不必過分較真。從Youtube影片中可以看出他們在匈牙利應該頗受年輕人歡迎,演唱會的場子人山人海,氣氛極為狂熱。可惜我看不懂也聽不懂匈牙利語,否則就更可以投入其中了。

在風格上Road樂團稍許類似於Metallica樂團,但Metallica略顯精緻的特質,而Road則表現得更為蠻荒的野蠻。Road的歌曲善於運用和聲,以及突然導入的饒舌樂句和高亢喊叫,原始又恰到好處。總之,令人不敢相信他們是土生土長於東歐國家的子民。Road的官方網站,網址是:http://www.road.hu/,內容都是匈牙利文的,能者請自洽。話不多說,以下就推薦幾首他們優秀的作品:

(1)標題:ROAD - NEM ELÉG / Official Klip 2011
(MV最前面1:13的時間為Intro之類的音樂劇,若嫌枯燥的話,可以跳過)

(2)標題:ROAD - FOJTS MEG A SÖTÉTBEN (official klip)

(3)標題:Road - Aki szabad KLIP (original)
(不知道怎麼說,聽來有一種危險的感覺,很刺激)

(4)標題:ROAD - Túlzó kámfor illat (Hivatalos szöveges video / Official lyric video)

(5)標題:ROAD - Kettő bennem az én /Official music video

(6)標題:ROAD - ÖLJ MEG DECEMBER (official video)
(很難得的一曲抒情歌)

(7)標題1:Road - Az isten állatkertje

標題2:Road-Az isten állatkertje (Jászberény Rock Aréna 2018.05.05)
(Road在2018年5月的演唱會,現今仍活躍於樂壇)

2018年11月23日 星期五

波蘭搖滾樂團Ocean

2018年11月23日撰稿
§     Ocean     §

波蘭的好音樂遠比想像中的還來得多,本文推薦一支輕搖滾樂團Ocean。在網路上利用Google搜尋Ocean的資料很不容易,因為同名的Ocean band另有德國的與加拿大的。在Youtube上搜尋的話,除了用Ocean當作關鍵字,還得用OCN當關鍵字。當然,等到你自己的Youtube瀏覽紀錄形成固定的偏好模式之後,Youtube就會推播真正的波蘭Ocean作品給你。

我一開始發現Ocean樂團的歌曲是這首:
(1)標題:Ocean - Czas by krzyczeć (oficjalny teledysk)

MV開頭是一隻狂吠的狗,非常有意思,應當是Ocean樂團的識別標誌吧,因為他們尚有別支音樂MV也是一樣的做法。Ocean樂團的歌曲,充滿著陽光與活力,乍聽之下會覺得好像是英、美的大團,只不過唱的是波蘭文,陣容堅強。

對我而言,Ocean樂團的程度算是輕搖滾,大約一般人也滿容易接受的吧。他們有一首歌的MV拍得很國際化,把非洲、南美洲風情帶得極為豐足而愜意,聆聽音樂時請千萬別忘了欣賞充滿喜悅和躍動的影像:
(2)標題:OCN feat. Jamal - Definicja

當然作為一支搖滾樂團,產出硬一點的作品也是必須的。下面第(3)首大概算是中搖滾的作品,音色既剛又柔,步態既舒緩又流暢,很不錯:
(3)標題:OCEAN Niekumacje

在維基百科上,搜尋他們的資料必須用「Ocean (zespół muzyczny)」當作關鍵字,才找得到正確的詞條,就別再徒勞使用Ocean或Ocean band去檢索了。利用「Ocean (zespół muzyczny)」詞條最底下的外部連結,終於可以找到他們的官方網站,網址為:

我在想他們可能早就發現了Ocean這個單字有不少人使用過,極易混淆,所以在Ocean之外,又設計了OCN的簡寫來提高識別度。不過這僅是我個人的猜測。Ocean官網的符號是一個乾淨的白邊三角形,鑲嵌O、C、N三個字,這個白色徽章和前面提到的白色嘯犬動畫,通通都令人記憶深刻。回到音樂來說,聆賞OCN的輕搖滾真的是一種享受,我有時候聽著聽著就睡著了。下面繼續推薦幾首好聽的曲目,希望各位會喜歡:
(4)標題:OCN - Dom [Official Music Video]

(5)標題:OCN feat. Jamal & Skubas - Migotanie [Official Music Video]

(6)標題:OCN - Na zawsze [Official Music Video]

(7)標題:Ocean - Wołam Cię (oficjalny teledysk)

2018年11月18日 星期日

單于考(3):單于官稱的變化

系列文《12、[3]、45
參考文《+1

2018年11月18日撰稿
2019年01月26日校補
一、秦末~西漢中期:單于為匈奴一國最高統治者的專屬官稱

單于( djarɢʷa/djarsɢʷa/taːrɢʷa)作為匈奴最高統治者的官稱,至遲已見於頭曼單于。此後,由於匈奴的強盛,單于官稱的聲勢甚且一度凌駕於中國的皇帝尊號。在統一匈奴的體制中,單于官稱專屬於匈奴的最高統治者一人,此為原則;只有在皇族爭立或國家分裂的時期,才會出現數人同時擁有單于官稱的例外情況。

另外,單于官稱也專屬於匈奴一國之元首,其他外國或異族的領袖則不能使用單于尊號。劉學銚《北亞游牧民族雙軌政制》(1999年11月,南天書局,ISBN:9789576385308)第152頁:「按單于之稱,原為匈奴族對君王之稱,其他胡族初並不使用此項稱謂,但自五胡崛起建國之後,單于一詞幾為諸胡族對其君王之通稱」。

二、西漢末期~東漢:單于官稱逐漸華夏化

匈奴分裂以後,由於南匈奴單于需倚賴漢廷的支持才能抵抗北匈奴的軍政壓力,故從南匈奴親漢、附漢開始,單于尊號逐漸受到漢人皇帝制度的影響。最終單于官號被吸納進漢式職官的系統中,由生稱轉為追諡;單于官稱也成為中原中央政府管理外夷的一種華夏化的名號,在單于官稱之上還覆蓋了監護匈奴單于的漢人官銜與皇帝尊號。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48頁:「漢末魏晉政府授予邊境部族首領的單于職務,都沒有單于號。而且魏晉時期各獨立族群的首領自稱單于時,也都沒有標舉單于號,這就是因為在近兩百年的南匈奴歷史上,在世的單于都沒有單于號……單于稱號成為中原政權處理邊境問題的一個手段,因而它事實上成為華夏制度傳統的一部分,而與北族社會內部政治體的發育與成長無關。這樣,華夏文化就最終完成了對於匈奴古老的單于號(官號)傳統的改造和消融。後來北族政體中出現可汗稱號,可汗代替單于而象徵北族政體的元首,原因顯然是多方面的,其中,單于稱號早已華夏化、不再具備草原政治文化的基本精神,也許是原因之一。而單于稱號華夏化的過程中,單于號由生前授予到死後獲得,應當是一個重要的標誌。」

三、東漢末~曹魏:單于官稱的虛級化

東漢末魏王曹操架空南匈奴單于,分南匈奴為五部,單于官稱成為僅能表明匈奴君長的身分標誌,不再擁有實權。蕭愛民《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2007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67414)第38頁~第39頁:「公元216年(東漢建安二十一年),時為魏王的曹操利用南匈奴呼廚泉單于入朝,留其於鄴城,使左賢王去卑回平陽監督、管理所統轄諸部落。……自曹操分南匈奴為五部以後的魏晉時期,單于僅為尊號,已沒有實際能控制的地域和部眾。……魏晉時期南匈奴的部眾已接受所在郡縣地方官吏的管理,與漢人一樣編入戶籍,但享受"不輸貢賦"的待遇。」第40葉:「魏晉時期的匈奴人從官職的設立上看好像仍在實行著兩翼制度,實際上已經不存在。因為曹操採取分部為五,每部擇貴族為帥,另選漢人為司馬的措施,是釜底抽薪,表面上匈奴人的那套統治機構仍保留存在,其實只是空架子,僅保留表明其身分的官稱而已。」

四、西晉~五胡十六國:單于官稱的重振與實質貶值

(1)石趙:單于官稱的重振與下降
匈奴人劉淵逐鹿中原之初,先稱單于,再漸次稱王、稱帝,此後前趙、後趙體制內對於單于官稱的地位多所調整,或由皇帝本人兼任大單于,或由皇太子領大單于,導致單于官稱的政治地位高下不定,有時等於皇帝,有時又等於等於丞相(相國)、東宮、王爵、大司馬等皇帝屬官。單于官稱的原所有者──匈奴最高統治者本人雖恢復了實權,但也使得單于官稱的地位嵌入中原秦式皇帝尊號系統中,從而讓單于官稱產生了實質的貶值現象。

劉學銚《北亞游牧民族雙軌政制》第65頁:「漢匈對君王不同稱謂之習慣,歷兩漢西晉凡三百餘年,未嘗稍改,無論匈奴或其他諸胡,皆認為君王之稱皇帝或天子者,乃漢人之專屬,胡族仍習於其傳統之稱謂──單于,對皇帝一辭尚無染指之心。然而至西晉季世,情勢丕然一變,諸胡族領袖顯然認為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稱皇帝號天子,並非漢人之專利,有德者皆能居之,如南匈奴遺裔劉淵,其族人勸其可以取晉室而代之時,劉淵即表示:『善!當為崇岡峻阜,何能為培塿乎,夫帝王豈有常哉,大禹出於西戎,文王成於東夷,顧惟德所授耳。』可見其時已然突破胡族不得為皇帝或天子之禁忌」

蕭愛民《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第43頁:「劉淵先以單于立國於離石,署置匈奴時期的各種官職……公元304年(晉惠帝永興元年)又即漢王位,置丞相、太尉等中原系統百官。公元308年(晉懷帝永嘉二年)即皇帝位,改元永鳳……此時劉淵一身兼二任,既是皇帝,又是單于,以劉和為皇太子。晚年病危時,以劉聰為大司馬、大單于,並錄尚書事,置單于臺於平陽西,……單于已由原為匈奴人的最高統治者變成與漢官大司馬等同的官職。從開始時劉淵只用匈奴舊制,到兼用漢制,說明匈奴舊制已經不適合於統治中原地區,現實迫使他不得不采用漢制,實行胡漢分治,用匈奴舊制治六夷,用漢制理漢人,自己一身兼二任,對於六夷是單于,對於漢人是皇帝。劉聰即位後,繼承其父劉淵的"胡漢分治"政策,仍集皇帝與大單于於一身,又封其弟乂為皇太弟,領大單于、大司徒,示欲傳位於乂。」第44頁:「後來劉聰欲傳位於子劉粲,以之為相國,總百揆,後又省丞相以併相國,以粲為皇太子,"領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前",大單于成為與相國(丞相)並列的官職,其地位已降同相國(丞相)。在皇帝之下,相國是主漢人的長官,大單于是主六夷的長官。大單于由原來劉聰自任,至劉粲以相國兼任,則完全成了在皇帝集權下的胡漢分治。劉曜也繼承了"胡漢分治"政策,但與劉聰稍有不同。劉聰即位初期是集皇帝與大單于於一身的,直接統治胡漢各族,晚期才以子粲為大單于,統治六夷。劉曜是以皇帝直接統治各族,以子熙為皇太子,以子劉胤為大單于,置單于臺於渭城,……統治六夷。」

劉學銚《北亞遊牧民族雙軌政制》第153頁~第154頁:「劉曜手下石勒於西元三一九年(西晉太興二年)在群臣勸進下,稱『大將軍、大單于、領冀州牧、趙王(十六國春秋後趙錄)』,……及至西元三三○年(後趙建平元年),石勒滅前趙正式稱帝,並以其子石弘為太子,『持節、散騎常侍、都督中外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大單于,封秦王』……自此之後,後趙大單于一職由皇太子出任,……石勒死後,石弘即位,為石虎所逼,弘先拜石虎為『丞相、魏王、大單于、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邑,總攝百揆』,……至後趙建武五年(西元三三九年)石虎以石宣為『大單于,建天子旌旗』(資治通鑑卷九十六)」

(2)六夷:單于官稱不再專屬於匈奴一國的最高統治者
五胡十六國時期,除了南匈奴石趙系統繼續使用本族文化傳統中的單于官稱,其他胡人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們也開始同步使用大單于官稱,此一頭銜不再專屬於匈奴元首。劉學銚《北亞遊牧民族雙軌政制》第157頁錄有六夷諸國君主援引大單于官稱的情況,漸趨普遍:
「前燕  西公元307年(晉永嘉三年)慕容廆自稱為鮮卑大單于
前燕  西元327年(晉建武元年)晉元帝以慕容廆為大單于、昌黎公……
前秦  西元350年(晉永和六年)蒲洪自稱大將軍、大單于、三秦王,改姓符氏
前秦  西元352年(晉永和八年)符健即帝位,以大單于授其子萇
後秦  西元356年(晉永和十年)姚襄叛晉,自稱大將軍、大單于……
西秦  西元385年(晉太元十年)乞伏國仁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領秦、河二州牧……
南涼  西元397年(晉隆安三年)禿髮烏孤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西平王
夏國  西元407年(晉義熙三年)赫連勃勃自稱大夏天王、大單于」

同書第158頁:「其時諸胡政權之軍隊成員主要為胡族,而大單于即為傳統胡族之軍事統帥,因此五胡列國時代諸政權之帝王或以其儲貳出任大單于,或自兼此職,其目的在於掌握軍權以維護統治權。……凡以儲貳或帝王昆仲出任大單于者,……不僅為諸胡族之首領,且為帝王之下最高級官員,但仍需聽命於皇帝,如由皇帝自兼大單于,則為具有雙重領袖之意義,治胡族則以大單于,統漢人則以皇帝,此種雙軌方式對於至理多元民族確有其方便之處。」

五、南北朝~宋、遼朝:單于官稱(djarɢʷa)演變為達干(tarqan)官稱、「達刺干」官職

單于官稱不只在西元四世紀逐步擴散到中原,成為五胡、六夷各國元首們都爭相引用的的頭銜。在塞北地區,也進一步影響到了東北亞和中亞的後進諸國。不過這種影響隨著時光移易,使得單于官稱的使用範圍不再限於各國族的元首、繼承人等少數人,更進而擴大到開放授給高階官員群體,致使獲得單于稱號的人數有增多的趨勢。

(1)鮮卑(前燕)的「大單于」官稱
鮮卑人所建的慕容燕,其統治者採行了大單于官稱。劉學銚《北亞遊牧民族雙軌政制》第157頁:
「前燕  西公元307年(晉永嘉三年)慕容廆自稱為鮮卑大單于
前燕  西元327年(晉建武元年)晉元帝以慕容廆為大單于、昌黎公
前燕 西元334年(晉咸和九年)晉成帝拜慕容皝為大單于、遼東公」

(2)胡化漢人(北燕)的「大單于」官稱
劉學銚《北亞遊牧民族雙軌政制》第156頁:「北燕係在後燕基礎上所建立之政權,其建國者馮跋,雖為長樂信都(今河北冀縣)漢人,但久處諸鮮卑中,『遂同夷俗』(魏書馮跋傳)……馮跋平亂後稱帝,國號仍為燕,改元太平,至其太平三年(西元四一一年),馮跋『以其太子永領大單于,置四輔』(晉書馮跋載記),……按北燕之馮跋雖為漢人,但已染胡俗,在意識形態上亦以胡族自居,因此習慣於以胡俗治胡族,以漢俗(指魏晉政制)治漢人,但終決權責操諸皇帝手中,馮跋之子馮永以漢人而稱『大單于』實為國史中所鮮見者」。

(3)柔然的「塔寒(tarqan)」官稱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115頁~第116頁:「羅豐先生已正確地指出,達官即達干,是突厥官制中最常見的稱號之一。這個詞在鄂爾渾魯尼碑文中……轉寫形式為t(a)rk(a)n,一般寫作tarqan,或tarkan。Talât Tekin解釋說tarqan是一種高級稱號(a high title)。《北史》記柔然可汗阿那瑰有"兄弟塔寒",此塔寒即tarqan的異譯。」

(4)突厥的「達干(tarqan)」官稱
蒲立本《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第183葉:「單于這個詞沒有消失。我們能夠從突厥語、蒙古語,甚至更西面的tarqan、tarxan的來源上找到這個詞。這是具有蒙古語複數形式-t(tarqat)的稱號之一,……這個詞的最早來源無疑是匈奴語。兩者在發音上很對得上。漢語用-n來代替外語的-r是很有規律性的。……唐代突厥語名稱tarqan的漢語對音有多種形式:達干datkan、達官datkwan。後者在漢語中意為"高官"或"國之卿、大夫、士被君命者也",被認為與突厥語tarqan有語源的關係。」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117頁~第118頁:「我們知道突厥官制中葉護(yabɤu/yabgu)、啜(čor)、梅錄(buyruq)等,都已經凝固成為較為穩定的官稱,這些官稱是從其原始名號的功能中分化、沉澱而來的。但是,大多數名號在分化過程中,會同時承擔官號與官稱兩種功能,既是某種較為穩定的官稱,又繼續其名號美稱的角色,充當修飾官稱的官號。……而在tarqan的個案中,我們也完全找不到它作為官號使用的例證,這說明它早就完成了這一演化過程,淡化了早期美稱與名號的色彩,凝固為一種官職的名稱了。Tarqan的這一演化過程可能開始得很早,至遲到柔然時代已經完成或接近完成了。」靜案,考量柔然、突厥、回紇的tarqan官稱乃源於匈奴的單于官稱,該字詞的「官稱化」至遲應在匈奴頭曼單于在位時即告完成。

(5)西元七世紀阿富汗嚈噠統治者Nēzak的Tapka/Tapaka稱號
蒲立本《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E. G. Pulleyblank著,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83葉:「我們發現在7世紀阿富汗嚈噠(Hephthalite)統治者Nēzak Tarxān的頭像的鑄幣上tarqan這個名稱沒有-n韻尾。在希臘銘文中我們發現了TAPKA或者TAPAKA。可以猜測Nēzak的稱號是突厥人賦於的,然而這個名稱在突厥人到來之前就已經在阿富汗的Hūna人中廣為流傳也是很有可能的」。靜案,由於嚈噠(白匈奴)與統一匈奴有著相當大的文化淵源,所以Tapka/Tapaka稱號可視作匈奴傳統在塞北本土的延續。

(6)回紇的「達干」官稱
楊聖敏《回紇史》(廣西師範大學書版社,ISBN:9787563374519)第78頁講述回紇汗國的官制與政權結構時,提到了達干號:「達干:此名稱可能源自漢語"達官"一詞,但自突厥語音譯成漢語時,則被轉寫成了達干。達干地位頗高,與大將軍相當或在其上,亦為官銜而非實職。……《突厥語大辭典》稱:達干是意為"伯克"的一種官職名。」靜案,前引楊文略需校正,蓋回紇達干號並非源自漢語達官一詞,而係源於匈奴單于官稱,屬於北族的固有傳統。

(7)遼代的「達刺干」官職
單于頭銜轉至遼代初期仍存,成為「達刺干」、「縣達刺干」等官職,並有位階高低之分。綦中明《滿語名號研究》(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0444)第87頁:「"達干"在遼代被稱為"達刺干",會同元年(938)十一月,"於是詔以皇都為上京,府噦臨潢,……刺史為節度使,二部梯里巳為司徒,達刺干為副使,麻都不為縣令,縣達刺干為馬步"。此乃遼太宗耶律德光即位後,對遼的官職稱謂進行了改革。由"改達刺干為副使,縣達刺干為馬步"可知,在此之前達干作為官職仍存在,並且還有等級的存在,"達刺干"和"縣達刺干"即是最好的證明。」

六、蒙元~清朝:單于官稱(djarɢʷa)演變為答兒罕(tarqan/darkhan)封號、達魯花赤(darugha-chi)與達魯噶(daruga/daroga)官銜

(1)早期蒙古的「答兒罕(tarqan/darkhan)」封號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118頁:「tarqan在回鶻汗國以後突厥語世界的遺留,可見諸麻赫穆德‧喀什噶里(Mahmud Kashgari)的《突厥語大辭典》(Dīwān Luɤāt at-Turk)。蒙元時代的tarqan(《蒙古秘史》作"答兒罕"),已經有了韓儒林先生有關"答兒罕"的精彩研究,茲不贅述。」【參:韓儒林〈蒙古答刺罕考〉、〈蒙古答刺罕考增補〉,收入:《穹廬集──元史及西北民族史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8頁~第50頁】

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2006年5月初版第三刷,聯經,ISBN:9789570808421)第45葉:「第五十一節……忽闌‧把阿禿兒的兒子是也客扯連。他曾是把歹、乞失黎黑兩位荅兒罕的領主。」第46葉註六:「『荅兒罕』darkhan,在現代蒙古語中有兩個同音字。一是銀匠、鐵匠一類的匠。一是指被免除勞役賦稅的功勳。前者與本文無關,後者纔是我們所要討論的。此一尊稱或來自突厥語。秘史一八七、二一九兩節,有封功臣為『荅兒罕』九次犯罪不罰的記載。陶宗儀於其輟耕錄卷一云:『荅刺罕譯言一國之長,得自由之意,非勳戚不與焉。太祖龍飛日,朝廷草創,官制簡古,惟左右萬戶,次及千戶而已。丞相順德忠獻王哈刺哈孫之曾祖啟昔禮以英材見遇,擢任千戶,賜號荅刺罕。至元壬申,世祖錄勳臣復拜王宿衛官襲號荅刺罕。』……在本世紀中【靜案,20世紀】蒙古封建制度崩潰之前,各旗王公對其勳舊,恆授以darkhan之稱謂,免其賦稅及勞役,於旗中舉行各種隆重典禮時,其坐次恆在現任其原職者席次之上,以示殊榮。滿州興起後,對於最初合謀併力於明的蒙古貴族奧巴台吉Obo’a Taiji之裔,結以姻婭之好,並封為達爾汗darkhan親王,足證此一尊號的地位是相當崇高的。」

(2)蒙元的「達魯花赤(darugha-chi)」官銜
鄭天挺《鄭天挺元史講義》(2009年9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70132)第49頁:「達魯花赤darughachi元朝官名,兼問軍政民政,一般官銜之長官均呼為達魯花赤,《元朝秘史》作答嚕合臣。其原義不明。蒙古語darukhu有"壓"與束縛之意,為一動詞;chi字附加,人也。(意謂管理的人?)」

蒙思明《元代社會階級制度》(2006年8月,上海世紀出版集團,ISBN:9787208063914)第48頁:「至於地方官吏,則名目極為複雜,然最大多數,皆有達魯花赤為之上官;……至元二年二月詔:"以蒙古人充各路達魯花赤,漢人充總管,回回充同知,永為定制。"胡祇遹曰:"郡縣之守令,例以歸義效順者就為之,仍選蒙古人一員鈐壓其上,謂之達嚕噶齊。"是達魯花赤原則上只限於蒙古人也。其次則色目人亦有權利得以為之,……漢人之決不能任是職」。

靜案,鄭天挺先生疑達魯花赤darughachi該字源於蒙古語darukhu字,有「壓、束縛」之意。惟考達魯花赤darughachi一字實係源自匈奴語之單于( djarɢʷa)官稱,故「壓、束縛」似為衍義。

(3)明代的「達魯噶(daruga/daroga)」官銜、「答兒罕(darkhan)」封號
【日本】田山茂(著)、潘世憲(譯)《清代蒙古社會制度》(2015年3月,內蒙古人民出版社,ISBN:9787204133482)第48頁~第49頁講述明代蒙古鄂托克(otok/otak)的官員:「達魯噶(daruga、daroga):這是來自元代掌管軍事、民政重要職務的"達魯花赤"的名稱,現代蒙古語意為"首長、首領",如清朝時稱盟長為"齊固勒干奴達羅噶",即"長"之意。旗的最下層單位十戶之長,也稱為"達魯噶"。……在衛拉特時代,"達魯噶"可能是與"收楞額"或"得木齊"併列的"鄂托克"的民政官,十戶即有一"達魯噶",因此,容易與十戶長混同,但"鄂托克"的"達魯噶"與十戶的"達魯噶"是不同的。」

曹永年《明代蒙古史叢考》(2012年10月,上海古籍出版社,ISBN:9787532566099)第280頁~第281頁:「白塔明代題記中多次見"達兒漢"一詞。……達兒漢(或譯答兒罕、達耳漢、打兒罕等等)自成吉思汗以來即是蒙古人中某一部份人的榮譽稱號。他們因為曾經建有功勳,被統治者授予這個頭銜,它標誌著一種特定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待遇。……蕭大亨《北虜風俗‧戰陣》述之更詳:『……乃虜既歸,仍以纛樹之如前,將所獲一人生束之,斬於纛下,然後會眾論功。……功輕者升為把都兒打兒漢,功重者升為威靜打兒漢,再重者升為骨印打兒漢,最為首功則升至威打兒漢而止。』這些記載表明,明代蒙古的達兒漢,其情況大體與蒙古國和元朝時期相似。符拉基米爾佐夫在論及14─17世紀即明代蒙古阿勒巴圖的上層集團"賽音庫蒙"時說道:"答兒罕,即被豁免賦役的人,屬於這個階層;取得答兒罕即‘自由民’身分的,以賽音庫蒙這類人居多,因為他們在戰爭及其他場合比其他下層階級更易於為封建領主所賞賜。"其實,明朝中期以後,達延汗系的子孫,即那顏貴族封建主取得達兒罕稱號的也不乏其人。」

薩囊徹辰(著)、道潤梯步(譯校)《蒙古源流》(2016年3月,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ISBN:9787507838626):第299頁~第300頁:「達延合罕盡行收服右翼(之眾),平定其六萬大國於一統,於主(陵)之八白室前宣告其合罕號也,……凡所效力之人等以大達爾罕之尊號,並賜通行之大紅金印訖。以滿都海徹辰夫人之獨生女圖嚕勒圖公主,賜與札魯特之巴哈遜‧達爾罕‧塔布囊矣。」第302頁註11:「……大達爾罕之尊號:張爾田先生清譯本校注云"案達爾罕有勛勞,免差役之謂。岱達爾罕大達爾罕也。《輟耕錄》答刺罕言一國之長得自由之意,非勛戚不與焉。"」綦中明《滿語名號研究》第90頁~第91頁:「"答刺罕"或"塔兒罕",在蒙古突厥語中除了"自由人""不受管轄的人"之義,還有聖潔、不可侵犯等義」。

(4)清代的「達魯噶(darga)」官銜、「達爾漢(dartqan)」封號
達力札布《清代蒙古史論稿》(2015年8月,民族出版社,ISBN:9787105138524)第55頁~第56頁:「崇德八年八月,清太宗病死後,外藩王公和官員進香獻賻。……八旗察哈爾大臣,理藩院檔冊詳細記載了他們的旗分。他們分別是:……正藍旗多羅額附戴達爾罕(tӧrü-yin efü dai dartqan),……」又第56頁註五:「喀喇沁蒙古人布爾哈圖,天聰四年封岱達爾漢號,屬蒙古正藍旗。」

【日本】田山茂《清代蒙古社會制度》第105頁講述清代管理一般旗務的官員:「達魯噶(darga):也稱什戶長或什長,是十戶的組長。戰時是十人之長,指揮兵丁,平時則聯繫、處理以十戶為中心的維持治安及執行其他法令、調查戶籍等雜務。無官吏待遇,由佐領從兵丁中選有信譽的人任命後,報札薩克備案。」第109頁講述管理王府事務的官職:「拜生達:也寫作白通達或排生達,蒙古語叫做jasagul in darga,是管理王家事務的最高官吏。主要總攬府內庶務,特別是掌管外交事宜,四等台吉待遇,定額一人。明代(十六世紀後半期)蒙古各兀魯思裡,有些汗曾經組織類似中央政府的機關(jasag)。可能因稱汗的這種政廳為札薩克(jasag),所以把它的長就叫做jasagul in darga,也未可知。一說拜生達是滿州名稱,但如上所述,我想實際上蒙古也早就有了。」

綦中明《滿語名號研究》第90頁~第91頁:「到了清代,"答兒罕"變為"達爾漢",亦作"達爾罕""打兒罕""打喇漢"。滿語darhan(達爾漢)係借自蒙語,義為"神聖的"。能得此賜號者,一般為"平民或奴隸因軍功及其他勛勞而被主人解放之人,此種人可以免除徭役賦稅,並享受一些特權"。……從語義的角度分析,滿語darhan(達爾漢)賜號,僅是繼承了前代"答刺罕"作為名號及免除賦稅的義項,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擯棄了"自由"及"能工巧匠"的義項,語義在縮小。」

七、偽阿瓦爾汗國(Avar)的Targyt/Targüt/Terkhan

余太山《嚈噠史研究》(1986年,齊魯書社,書號:11206‧114)第189頁附注2(2):「統帥Utigur族的阿瓦爾君主為Anagaios,……擊敗法蘭克人,奪取格庇迪人領地的阿瓦爾君主名Baia-nos……而這位阿瓦爾君主派往拜占庭的使團長名Targitios(-ios是後綴),此名原形應為:Targyt,Targüt,不外是匈奴首領使用過的、但在當時價值業已跌落的"單于"(tan-yu,tar-güt)這一稱號。……796年阿瓦爾新可汗Kaia(Ka-iam)帶著他的Terkhan,到卡爾大帝麾前投降。這Terkhan無疑就是柔然和拓跋鮮卑的高官名Tarkan(塔寒、達官或達幹)。」

八、現代:單于官稱進一步貶值為現代蒙古語中的「酋長(Darga)

蒲立本《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第184葉:「匈奴最高統治者的名稱所表示的地位到突厥語中降低了,它僅僅指一個級別較高的官銜,這一點當然也不令人感到奇怪。蒙古語daruɤa(比起突厥語中相應的詞,同它們的匈奴詞源保持著更多的一致。因而,這個詞可能是直接從匈奴語中借用的)甚至近一步降低到緊緊意味著擁有一定特權的人。」

靜案,蒲立本所談的daruɤa,意指「擁有一定特權的人」。如果我們善用Google翻譯的網路資源(網址:https://translate.google.com.tw/?hl=zh-TW),還可以得到更進一步的資訊。輸入中文的「酋長」,翻譯為蒙古文,2018年11月18日查詢到的結果是「Дарга(Darga)」。無論是蒲立本所錄的daruɤa,或者是Google翻譯網站檢得的darga,這個蒙古字(daruɤa/darga)的發音基本上保持了匈奴語單于官稱djarɢʷa的本色,變化很小,可見單于官稱的生命力直到今天都還非常頑強,只是其頭銜價值已連貶再三、無復用武之地了。

2018年11月14日 星期三

【筆記】北匈奴第1波西遷後的兩翼制度

2018年11月14日撰稿
蕭愛民先生於《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2007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67414)一書專論北族的兩翼制度,意者應當精讀。中國自古有「用夏則夏、用夷則夷」、以文化來區別他我群體的傳統識別法,案諸古史,其顯例如:
(1)有虞氏西北走轉為月氏、大夏,留居中原者為劉漢皇室
(2)夏后氏北遷轉為土方,留居中原者封為杞國
(3)狄人先民逐步脫離中原黃帝、有虞氏集團之盟好關係,北轉為匈奴
(4)南島諸族北上華東混跡東夷後,有再轉融入商周者為華夏,亦有再度南返仍回歸南島民系者

故知《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所言之北族,未必盡為中國人。

兩翼制度為北族重要之軟性文化傳統,行之於匈奴、柔然、突厥、回紇、契丹、蒙古,歷久不衰。何謂兩翼制度?《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第2葉、第3葉云:「所謂兩翼制度,又稱左右翼制度,簡稱兩翼制、左右翼制,為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實行的軍事行政組織制度之一,是指在分封制基礎上,最高首領居中控制,兩翼長官側翼拱衛的一種軍政合一的地方統治制度。……這種制度的表現形態並非整齊劃一,在不同時期、不同民族,因勢力大小不同和最高統治者的意圖,呈現多種表現形態。一般來說,在勢力相對弱小時,表現為二部形態,最高統治者和副手各領一部,互為犄角;通常情況下,表現為三部形態,最高統治者直轄中部,居中控制,左右(或南北、東西)翼長官各分領一翼,拱衛最高首領,其中分領東方或北方的長官,位尊權重;當勢力擴大,所轄領土變廣時,表現為四部甚至更多部形態。……在通常的情況下,翼是部落之上的軍政區劃。」第52葉~第53葉:「匈奴兩翼制的顯著特徵之一是把所轄地區分成左中右三部分,單于直轄中部,左賢王主東方,右賢王主西方,與作戰時左中右三軍建制和布置在形式上相同,可以證明這種制度當是源於匈奴人作戰時的三軍建制。……匈奴兩翼制的實行是軍事征伐的結果,是作戰時三軍布置在行政方面的延續和應用。」

北匈奴第1波大規模西遷後,是否如同在東方塞北本土一樣施行兩翼制?抑或自行創新了雙王制?北匈奴西遷至巴勒喀什湖周圍後,再分為兩股,健壯者繼續西行成為後來的杭(Hun)人帝國,老弱者留守原地成為後來的悅般國進而衍生成假柔然(偽Avar)汗國。杭人主力部與悅般留守部之間並未就此完全斷絕聯繫,因為公元350~374年新流行的銅鍑風格仍能從杭人聚居的庫班河、頓河地區,傳回新疆地區的悅般國一帶(參:郭物《鍑中乾坤:青銅鍑與草原文明》,2003年8月,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ISBN:9787806812846,第66頁~第68頁),此際之杭人與悅般2部,即為北匈奴西遷之初,勢弱時所表現的2部形態。

作為北匈奴主力部的杭人,進入歐洲後造成巨大的政治衝擊,並延續了北族傳統的兩翼制度。《中國古代北方遊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第47葉:「麥高文先生的《中亞古國史》中與本問題有關的西遷匈奴情況:在匈奴人西遷歐洲第三期(約422─468年)的阿提拉匈奴帝國,"最初兩個君主,就是奧克塔兒(Oktar)和他的兄弟路阿(Rua)"。"繼承奧克塔兒為王的,並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他的兄弟路阿或路加(Ruga)。"公元434年路阿病逝,"由他的兩個姪兒白里達(Bleda)和阿提拉繼位,共同統治匈奴人民"。"匈奴人的國王白里達死於公元445年,於是阿提拉遂成為匈奴人民唯一的統治者。法國人勒尼‧格魯塞先生在《草原帝國》中記載有關這一時期匈奴人的情況:"在那裡他們擴充至多瑙河的右岸(公元405年或406年)。此時似乎分作三個游牧部落,由三個首領,三個兄弟統治著,這三個人是羅幹思、孟卓克及韓克答兒。公元425年時,他們同時在位。公元434年,我們看到孟卓克的兩個兒子布列達與阿提拉是統治者,但很快後者就把前者淘汰了。"」

蕭愛民先生指出:「西遷的匈奴人在王位繼承上與其祖先在東方時並無二致,即並沒有確立嫡長子繼承制,仍在實行世選制」(第46葉)。「匈奴人在歐洲仍然保持著游牧的生產生活方式。……阿提拉死後諸子各有部眾……正是因為西遷的匈奴各貴族首領均有自己的部眾和分地,所以麥高文才會有"由他們的貴族共同組成一個鬆懈的政府"的看法。……羅幹思、孟卓克及韓克答兒三兄弟共國,是非常典型的兩翼制有三部的表現形態。……可能羅幹思先是最高首領,其死後,兄終弟及,依次為王,與呼韓邪單于死後,兒子們按兄終弟及,次第即單于位如出一轍。布列達(白里達)和阿提拉兄弟共國,是兩翼制在勢力弱小時只有二部的表現形態,布列達(白里達)先為王,阿提拉為副,布列達死後,阿提拉即位。」(第48葉)「在中國古代采用三軍形式布陣,檢索史籍,不論中原地區,還是北方遊牧民族,這方面的例子可謂史不絕書。……如果按照人類的習慣來推測,匈奴人在作戰時也會采用三軍形式,這大概是沒有疑義的,因為西遷歐洲的匈奴人在作戰中就採取了這種形式」(第52葉)。

2018年11月11日 星期日

單于考(2):單于官號的變化【筆記】

系列文《1、[2]、345
參考文《+1

2018年11月11日撰稿
一、戰國末期~秦朝:匈奴已形成單于尊號制度(官號+官稱djarɢʷa)

單于官稱來源於英雄始祖淳維之私名djur-ɢʷi,此為其最早的發音形式,此後到了大約西漢時期,已經固定為匈奴元首的制式官稱並見諸漢語文獻,對音為djar-ɢʷa/djars-ɢʷa /taːr-ɢʷa。關於單于的意思,陳序經《匈奴通史》(2017年5月,新世界出版社,ISBN:9787510462207)第70頁:「《漢書‧匈奴傳》:"……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

匈奴最高統治者的單于尊號,包括了官號與官稱2個部分。官號的部分為生稱,於單于本人登位時依其個人的行能來定義,為一美稱。官稱的部分即單于官稱djarɢʷa,意思是廣大。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44頁:「早期社會的政治組織,特別是內亞民族的政治組織中的官號、單于號或可汗號,都是在獲得相關政治職務的同時獲得的,官職與官號不可分離,單于號與單于不可分離,可汗號與可汗不可分離。」

以官號美稱來彰顯匈奴最高統治者個人優異資質的作法,至遲已見諸頭曼單于時期。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我認為《史記》、《漢書》中關於虛閭權渠之前的歷任單于,所記錄的都是單于號而不是名字。也就是說,包括頭曼、冒頓、軍臣以至虛閭權渠在內的那一長串名單,都不是名字而是單于號。」第35頁~第36頁:「《史記》記錄的歷任單于名單,從頭曼到且鞮侯,除了老上單于原名稽粥這一條外,都只有單于號而沒有人名,歷來視這些單于號為人名,實是由於司馬遷時代漢人對單于號制度缺乏瞭解而造成的誤會。……到漢宣帝時代,漢匈關係中的強弱態勢發生轉變,原有的緊張狀態已基本消失,漢朝對於匈奴社會與政治的認識已經相當深入了。因此,《漢書》在記錄西漢後期匈奴單于世次、單于登位前後的名字與單于號時,就比較準確,沒有發生《史記》那種含混與誤會。」

二、西漢後期:匈奴單于官號開始附加固定的"若鞮(孝)"美稱

單于作為匈奴元首的官稱甚久,然隨匈奴的分裂與削弱,以及南匈奴的南下逐鹿,中原秦帝國傳統的「皇帝」尊號制度開始影響到匈奴的制度,使得帝號漸次凌駕於單于官稱。單于官稱因此經歷了一整套貶值的歷史過程,正如Pulleyblank在《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E. G. Pulleyblank著,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82葉所言:「匈奴最高統治者的稱號重新出現於後來的遊牧帝國,這一點也不令人驚奇。如果不是這樣倒更加令人奇怪。」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44頁:「在南匈奴之前的歷任單于的單于號,當然也都是在單于登位的時候獲得的。那麼,受到漢朝諡號與廟號制度影響而發生變化的南匈奴單于號,是在單于生前登位時獲得的呢?還是死後獲得的?沒有直接史料可以對此作出說明,但分析零碎而間接的史料之後,我認為,南匈奴歷任單于的單于號,都是死後獲得的。」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36頁~第37頁:「呼韓邪單于死後,諸子有六人先後相繼為單于……這六位單于【靜案:復株累若鞮單于、搜諧若鞮單于、車牙若鞮單于、烏珠留若鞮單于、烏累若鞮單于、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單于】的單于號末尾,都有"若鞮",如同漢代皇帝諡號中皆有"孝"字。……漢代皇帝生前無諡,孝諡是死後獲得的。而這六位單于的單于號,應當是在即位時就一次性獲得了。」第38頁:「除了在單于號中增加"若鞮"以外,西漢政府對於匈奴的另一個重要影響,就是強制匈奴單于接受漢人的單名制度,不再使用多音節的名字。」

三、東漢時期:南匈奴單于不再有生稱的官號,官號成為死後的追諡

南匈奴單于可能是在呼韓邪單于(比)的時代,開始將官號由生稱轉型為追諡。比大概是唯一一位生稱官號(呼韓邪)和追諡官號(醢落尸逐鞮)俱全的匈奴單于。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39頁~第37頁:「當匈奴分裂,南匈奴入塞接受東漢王朝的軍事保護和政治監管之後,東漢對南匈奴社會各個方面的作用與影響,只會更加強烈、更加持久、更加深刻。」第42頁~第43頁:「早期政治組織,特別是內亞草原民族政治組織的制度形式中,單于號、可汗號和一般官號,都只是為了裝飾和強調某種政治職務,並不需要承擔標誌血統和世系的功能。而在南匈奴的單于號裡,我們看到開國三單于都分別與各自的後代在單于號裡保有某種聯繫,這顯然並不是西漢時代匈奴單于號的歷史傳統,在後來柔然、突厥等北族的可汗號傳統中,也找不到相類的例證。這是南匈奴獨有的文化現象。……單于號中包含血統世系的信息,很可能就是學習廟號制度的結果。」第44頁~第45頁:「我認為南匈奴歷任單于的單于號,都是死後獲得的。……呼韓邪這個單于號對於比來說,無論是加強與漢廷的聯繫,還是凝聚南匈奴八部,都是非常重要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個單于號後面並沒有附帶"若鞮"或者"鞮"。沒有任何史料顯示,比在位的九年間,曾經更改過單于號。可是,《後漢書》在正式標舉他的單于號時,卻明確地稱他為"醢落尸逐鞮單于"。這個正式的單于號(包含諡號鞮)既然不是比生前獲得的,那麼就只能是他死後獲得的。」第46頁:「死後才獲得單于號,是匈奴單于號傳統的重大改變,推動這一變化的力量,一定來自東漢王朝。」

四、魏晉時期:單于官稱不再搭配單于官號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47頁~第48頁:「南匈奴單于號改由死後授予的這一變化,在魏晉處理邊境部族問題上留下了印迹。漢末魏晉大量邊境部族款塞、附塞,還有一些深入塞內,中央政權給予一些重要的部族首領以"單于"名號,這當然是匈奴創立的草原政治文化傳統的重要遺產。按照東漢以前匈奴傳統的單于制度,沒有單于號的單于是沒有意義的,凡單于皆有單于號。但是漢末魏晉政府授予邊境部族首領的單于職務,都沒有單于號。而且魏晉時期各獨立族群的首領自稱單于時,也都沒有標舉單于號,這就是因為在近兩百年的南匈奴歷史上,在世的單于都沒有單于號……單于稱號成為中原政權處理邊境問題的一個手段,因而它事實上成為華夏制度傳統的一部分,而與北族社會內部政治體的發育與成長無關。」

2018年11月10日 星期六

數學搖滾樂團Covet Band

2018年11月10日撰稿
2019年02月21日潤稿

§     Covet Band     §

無意中在2018年10月26日看到一則Youtube影片,是一位外國女生在彈奏電吉他。由於演奏現場環境滿像一處停止作業的工棚,尤其吉他的琴頭內縮令我好奇了一陣,再加上音樂走勢滿科幻的──感覺上最近什麼音樂都在走小島秀夫「死亡之絆」遊戲配樂的未來路線──整支影片充塞了工業風,任誰都會印象深刻。
(1)標題:Yvette Young - Ares (guitar playthrough)

上網查演奏者Yvette Young是一名美國人,來自加州。她參加了一支名叫Covet的搖滾樂團,如果在網路上搜尋樂團資訊,關鍵字必須使用「covet band」而不能只使用「covet」,以免搜尋不到正確的資訊。Covet搖滾樂團的創作走的是數學搖滾的理念,原則上是純樂器演奏,沒有主唱的配置,頂多就是輔以簡單的背景哼唱。參考wiki百科的資料,數學搖滾在作曲上會頻繁使用不對稱節拍、經常變換演奏速度、讓音樂的複雜度增加,聽起來又很流暢順耳。由於這類搖滾風格讓音樂創作具有數學般的特徵,所以被樂迷(評)稱作數學搖滾。

不考慮Yvette Young的獨奏,以整個Covet樂團的共同表演為基礎,在我的聽覺感受來說,Covet Band的音樂平易近人,不像重搖滾那樣常拒人於千里之外,程度上屬於輕搖滾,聽了之後心情會很舒適愉快。祝福Covet Band這支年輕的新銳樂團,感謝他們為美國樂壇注入了一股清新的醺風,以下就推薦幾首他們的作品:
(2)標題:Covet - Ares (Ring Road Live Sessions)

(3)標題:Covet - Sea Dragon (Ring Road Live Sessions)

(4)標題:Covet - Hydra (Ring Road Live Sessions)

(5)標題:Covet - Nautilus - The Attic Suite Live

(6)標題:Covet - Pelagic - Audiotree Live (1 of 5)
Youtube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Csp5B1nffwI&index=9&list=RDcHVRjTe4_Gs

(7)標題:Covet - "falkor" (Official Audio)
Youtube網址: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CYVefhsjH0

2018年11月4日 星期日

台灣閩南語「我」音初蠡(2)

系列文《1、[2]》

2018年11月04日撰稿
現代台灣通行的閩南語,第一人稱「我」的發音,包含了自古以來的單數型與複數型構詞法。不過時代上是否只能夠上追至元代(受北族蒙古人的外生影響)?抑或真能遠溯至先秦(繼承遠古阿爾泰用法的內生傳統)?此前已整理了些第一人稱的歷史發音資料,茲先略為排比一下:

(1)遠古
東亞太平洋語言第一人稱:*egʷe

(2)商~周(春秋)
我(單數詞):*ŋa(吾)
我(複數詞):*ŋa-r(我)

(3)漢
我(單數詞):*ŋa(吾)、*ŋa-r(我)
我(複數詞):
漢語漸用-n來代替外語的-r
*ŋa-r(我)漸由複數詞轉為單數詞

(4-1)現代台灣(2018年)使用的閩南語
我(單數詞):wa(我)、wu-n或wa-n(我,阮)
我(複數詞):la-n(我,咱)、wu-n或wa-n(我們,阮)

(4-2)現代台灣(2018年)使用的國語
我(單數詞):wo(我)、u(吾)
我(複數詞):wo-mən(我-們)、u-mən(吾-們)

由於閩南語大約是在唐代中後葉開始從中原南下分化的,所以:
(a)如果-mən後綴形式是元代以後才出現於漢語中,那麼現行國語的-mən就與-n˂-r的上古形式無關,而是近世接受蒙古語的新影響──縱然兩者的模樣的確是非常像。
(b)但若-mən後綴形式是晉、唐以前就出現於漢語中,則現代國語的-mən就很可能是-mən ˂-n˂-r的歷史連續體。

李崇興、祖生利、丁勇(合著)《元代漢語語法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年7月,ISBN:9787544424233)第137頁:「中古蒙古語裡名詞等常見的複數附加成分有-d、-ud/üd、-s、-n、-nar/-ner等,如noya-d(官人每)、ǰarli-ud(聖旨)、ėlč’i-n(使臣每)、süme-s(寺院)。……漢語複數詞尾"們"約產生於唐代,初或寫作"弭"、"彌"、"偉",宋代有"懑"、"瞞"、"門"等形,元代一般寫作"每"。但元代漢語複數詞尾"每"與中古蒙古語複數附加成分並不對等,最重要的差別在於,前者只限於指人的名詞和人稱代詞,而後者則不僅用於全體名詞和部分代詞,還用於形容詞、數詞、形動詞,甚至動詞、副詞、後置詞等。」第158頁:「由於中古蒙古語代詞系統與元代漢語代詞系統差異很大,非一一對應,因此白話譯文在對譯蒙古語代詞時,采用了一些變通的方法。主要是通過:一、以漢語固有的代詞去對譯蒙古語代詞的詞幹(主格)形式。如用"我"對譯蒙古語第一人稱代詞單數形式bi,用"我每"、"俺/俺每"、"咱/咱每"對譯蒙古語的第一人稱代詞複數形式ba、bida」

從上述《元代漢語語法研究》的引文來看,漢語複數詞尾在元朝之前早就已經出現,發音上類似-mən,方塊字是「弭(唐代)、門(宋代)、每(元代)」,元代漢語的每(-mən)字是漢語固有的傳統用法。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中古蒙古語第一人稱(主格)的單數為bi,複數為ba/bida,其複數詞尾端的a音與漢語的-mən在發音上差異很大;蒙古語的複數構詞法種類也較多,包括了-d、-ud/üd、-s、-n、-nar/-ner等用法,與漢語簡單的一種-mən後綴亦無法一一對應到。

《元代漢語語法研究》書裡所透露的新材料,利用漢字古今音資料庫(網址: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ccr/)檢出唐音(中古音-王力系統),以及透過韻典網(網址:http://ytenx.org/)檢出宋音(廣韻-王力系統)。再將這些新的發音資訊,補進吳安其、蒲立本交給我們的既有材料裡,可擴充現代國語/閩南語的第一人稱其歷史發音:

(1)遠古
東亞太平洋語言第一人稱:*egʷe

(2)商~周(春秋)
我(單數詞):*ŋa(吾)
我(複數詞):*ŋa-r(我)

(3)漢
我(單數詞):*ŋa(吾)、*ŋa-r(我)
我(複數詞):-r後綴 → -n後綴
漢語漸用-n來代替外語的-r
*ŋa-r(我)漸由複數詞轉為單數詞

(4)唐
我(單數詞):
我(複數詞):-弭(-mǐe)/-彌(-mǐe)/-偉(-ɣǐwəi)

(5)宋
我(單數詞):
我(複數詞):-懑(-manX)、-瞞(-man)、-門(-mwon)

(6)元
我(單數詞):
我(複數詞):-每

(7-1)現代台灣(20世紀中葉~21世紀初)使用的國語
我(單數詞):wo(我)、u(吾)
我(複數詞):wo-mən(我-們)、u-mən(吾-們)

(7-2)現代台灣(20世紀中葉~21世紀初)使用的閩南語
我(單數詞):wa(我)、wu-n或wa-n(我,阮)
我(複數詞):la-n(我,咱)、wu-n或wa-n(我們,阮)

看起來現代閩南語第一人稱複數構詞法的-n後綴,確實是來自-n˂-r的固有傳統(漢代的-n˂商代的-r),並在中世(魏晉南北朝)逐漸與漢語權威方言產生了分化。漢語權威方言在唐代則出現了-mǐe˂-n˂-r的新變化,這個新變化一直延伸到現代國語中的-mən(們)。至於閩南語的前身方言則仍維持-n˂-r的舊形式,並持續保留到現代的閩南語裡。

商代歷史地理中文書目

2018年11月04日撰稿
我的興趣主要聚焦在周史,因此藏書中最多的大概也是周史領域。周史大約分成幾個研究時段,按照我自己個人的分類,可區分如下:
(1)先周時期:周人初起至太王南遷
(2)周方時期:立國關隴至擊敗大邑商
(3)西周初期:3次大封建
(4)西周中後期
(5)春秋前期
(6)春秋後期
(7)戰國前期
(8)戰國後期:包含秦代短暫一統、楚漢之際
(9)後戰國時期:西漢初期直至漢武帝完全削弱諸侯勢力

為了理解周朝第(1)~(3)期的歷史,首須徹底理順商朝末葉的方方面面。當中最迫切需要的就是明瞭商代的歷史地理。如果無法全盤掌握商代各方國的地理位置,則甚難整頓周初史寔的意義,此乃重中之重。所幸書肆上商代歷史地理的本子還算滿齊全的,以下列具我所知的圖書要目:

(1)《中國歷代政區沿革》,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8月,ISBN:9787543425859
此本著墨於商代地理的部分僅第4頁~第9頁,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第5頁〈商代行政區劃〉圖頗值一觀,可說是商代歷史地理入門的最簡方案。

(2)孫亞冰、林歡《商代地理與方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10月,ISBN:9787500489245
此本為宋鎮豪主編的商代史系列叢書第10卷,頗具收藏價值,蓋本卷為專論商代政治地理的重量級著作,第238葉繪製了商道地圖(商代交通幹道示意圖),第473葉繪製了各國地圖(方國位置示意圖)。

(3)李雪山《商代分封制度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8月,ISBN:9787500446705
此本為商代分封與方國地理的專著,書末附圖2楨:晚商方國位置示意圖、晚商封國位置示意圖。由於李雪山引甲骨文內容賅詳,氏著乃案頭必備。

(4)張興照《商代地理環境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8月,ISBN:9787520302524
張興照為商代自然環境研究的專家,此本講述了商代氣候、動植物、水文等方面的歷史地理知識,突破了歷來偏重政治史架構(方國地理)的侷限。氏著另有1本《商代水利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5月,ISBN:9787516142257),可惜我未曾之見。

(5)彭明翰《商代江南》,科學出版社,2010年7月,ISBN:9787030283122
此本介紹虎方、新幹、吳城、盤龍城遺址和文化,並有1篇專文〈商代對南土方國征伐簡論〉,是華南東段商代考古資料的專書。

(6)羅琨《商代戰爭與軍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8月,ISBN:9787500489252
此本為宋鎮豪主編的商代史系列叢書第9卷,由於戰爭是政治的延伸,所以戰爭史的重建對於還原商代政治地理有其必要性。第85頁轉引王立新《早商文化研究》書中的〈商代早期商文化分布示意圖〉,第364頁則繪有商周之際〈武王伐紂示意圖〉。

(7)韋心瀅《殷代商王國政治地理結構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4月,ISBN:9787532567157
此本討論商王的田獵區、近畿、邊域的政治地理意涵,對於商代前期數次遷都的路徑提出解釋,參該書第23頁〈成湯至南庚遷都地點示意圖〉。此外並分析二里崗文化時期商人聚落的分布與變遷,參該書第47頁~第49頁的相關圖說。

(8)李白鳳《東夷雜考》,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ISBN:9787810917643
此本為重刊本。李白鳳於書中講述魚族、徐夷、萊夷、蒲姑等古代部族的歷史,就商、周史地的研究裨益甚大。

(9)《中國史新論:古代文明的形成分冊》,聯經,2016年4月27日,ISBN13:9789860481723
很可惜我尚未見過此本,查網路可知書中所收:黃銘崇〈晚商王朝的政治地景〉1節當有其參考性。

段渝關於商周巴蜀的著作嚴格來說非屬商史,而是另外一個文化系統的歷史,本文權予割捨。何光岳關於各族裔源流史的著作,則因時間跨度頗大,內容也散諸多部著作中,亦當別撰一文介紹,此不贅。

限於學力,管見以為目前商代歷史地理領域的書籍,較缺乏淮河流域、長江中游等區域的資料,希望未來能有更新的作品問世,補足這2處遺落的缺環。

2018年11月3日 星期六

天字的匈奴語發音(附:單于的字義蠡測)

參考文《+1

2018年11月03日撰稿
關於匈奴語的「天」字,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34頁:「白鳥庫吉考證"撐犁"即蒙古語表天意之tängri、tengeree及tangara,和突厥語表天意之tängri的對音……白鳥氏有關"撐犁"乃tängri對音一說則被廣泛接受。……《藝文類聚》引皇甫謐《玄晏春秋》,稱執燭之胡奴解釋"棠梨孤涂"曰:"棠梨天子也,言匈奴之號單于,猶漢人有天子也"」

Pulleyblank《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E. G. Pulleyblank著,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60葉:「匈奴語ch’eng-li撐犁(天)和突厥語tängri之間有明顯聯繫。然而伯希和(Pelliot 1944)指出,這個詞在突厥語中產生了一個代名詞形式tärim,在突厥語和蒙古語中都有變體且不穩定,這說明這個詞可能是借詞。」Pulleyblank《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第162葉:「第一個音節"撐"的讀音不確定。《廣韻》中只有一個讀音ṭhaŋ,而《漢書》顏師古注指出它讀ḍaŋ。我們進而發現,《集韻》中還有另一個可能的讀音ṭaŋ(需要指出,這個字的正確讀音如果就是常見讀音ṭh-,它就是《史記》和《漢書》的匈奴對音中極少見的送氣清音例子)。……中古的捲舌塞音意味著它在漢代是複輔音thl-、dl-或tl-。它們可能分別代表匈奴語中的*tr-或*dr-。在突厥語täŋri的起首輔音中沒有出現-r-,這個事實並不能證明這個匈奴語詞中沒有-r-。」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136葉:「葛勒可汗之正式名號應為:Täŋridä Bolmiš Il Itmiš Bilgä Qaghan,音譯為:登里囉沒蜜施頡翳德蜜施毗伽可汗;意譯為:受命自天治理國家智慧可汗。」第801葉:「可汗名稱,諸史書著錄頗不一致,我整理、分析之為:愛──AI,AY(月),登里邏──TÄNGRIDÄ(天)……」

承前引文,在漢語對音方面,查詢韻典網(網址:http://ytenx.org/)鄭張尚芳系統,並參酌Pulleyblank的意見,匈奴語的「天」字第一音節「撐」之漢語對音:
(1)漢音(漢書):撐,鄭張rtʰaːŋ→蒲校rtraːŋ
(2)晉音(皇甫謐):棠,鄭張daːŋ→蒲校draːŋ
(3)隋唐音(顏注):撐,蒲ḍaŋ→蒲校ḍraŋ
(4)宋音(廣韻、集韻):撐,蒲ṭhaŋ→蒲校ṭraŋ

第二音節「犁」之漢語對音,漢音(漢書):犁,鄭張riːl或ril
整合言之,匈奴語「天」字的擬音最久遠者為:rtraːŋril(漢朝),稍晚者為draːŋril(晉朝)。ḍraŋ/ṭraŋril等擬音則都是匈奴滅亡之後的資料,較不足取。

「天」字在北族系統本身也有沿用,其語音情形如下:
(1)突厥語:täŋri、tängri、tärim
(2)回紇語:tängridä
(3)蒙古語:tängri

若將漢語對音資料跟北族語言進行比照:
(1)統一匈奴語:rtraːŋril(漢朝),可能最前面的r輔音或可去除而作traːŋril
(2)南匈奴語:draːŋril(晉朝)
(3)突厥語:täŋri、tängri、tärim(唐朝),隋唐之際的文獻對音作ḍraŋril
(4)回紇語:tängridä(唐朝),唐中後期文獻對音作:登里邏/囉
(5)蒙古語:tängri(金朝以降),現代漢語常見譯作:騰格里

關於單于的意思,陳序經《匈奴通史》(2017年5月,新世界出版社,ISBN:9787510462207)第70頁:「《漢書‧匈奴傳》:"……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單于然也。"」亦即單于字義有2解:
(1)象天
(2)廣大之貌

單于字義其解之1為「象天」,與匈奴語的天(音traːŋril/ draːŋril)字能否吻合?案,匈奴語單于字音最初當擬作djur-ɢʷi(淳維),稍晚的匈奴語才演變為taːr-ɢʷa/djar-ɢʷa/djars-ɢʷa(單于),匈奴滅亡後進入突厥、蒙古等語言中繼續演變為tarqan/tarqat/darga,變化不大。由於traːŋril(天)和djur-ɢʷi(淳維)兩個字在北族語言中發音都很穩固,單于字的起首輔音應該是d-,字中輔音-r-輔音並無替換為-n-輔音的情況;而天字的起首輔音為tr-,元音也一直都是a而沒有改成ju/ja過。故知單于與天在匈奴語中是2個不同的字,而非相同的或同源的1個字,兩者無論在音、義上都是互相有別的。

所以單于字義之1「象天」應該不是說單于即天,而是譬喻單于之高「類似於天一般、像是天一般」。單于字義之2「廣大之貌」可能才是單于字義的正解,象天則是一種比喻的手法:就像是天空般一樣地廣大。

台灣閩南語「我」音初蠡(1)

系列文《[1]、2

2018年11月3日撰稿
上週致力探討單于的字義,到了107年10月31日,滿以為單于的「單(漢語對音djan,還原匈奴語djar)」可以對應到突厥如尼文的「toñ,第一個」,「于(*ɢʷa)」可以對應到上古東亞太平洋語言的某一強勢外來詞「egʷe,我」,不過很可惜這個臆測是錯誤的。因為後來沿用單于官稱的突厥人仍然是發targa的音,絲毫沒有把djar的r音改發為n音的跡象;而若附加第一人稱我的意思在單于的字義中,也無法與文獻學中有關「象天單于然、廣大之貌」的記載相容。於理不合,只能放棄。

不過與妻討論的過程中,倒偶然覺得有另外一種可能,是關於台灣使用的閩南語第一人稱的問題。吳安其《亞歐語言基本詞比較研究:卷一(通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1月)第27頁談到東亞太平洋語言遠古語言第一人稱代詞時指出:「*mi可能是早期印歐語中更普通的第一人稱代詞,因某一強勢方言帶來的egʷe的擴散使之失去作為主格的資格。……東亞太平洋語言分屬於阿爾泰、南島、漢藏和南亞四個語系,算上北亞的楚克奇─堪察加語系的語言,其第一人稱代詞單數(或複數)的詞源可以歸為幾大類…..1)  *ŋa、*ɢʷa和*go :藏文、巴爾蒂語、那加語南桑亞方言(Namsangia)ŋa,緬文ŋaa2。……漢語*ŋa-r(我),*-r為複數後綴,"吾"*ŋa見於春秋時代的書面語。」

簡言之,遠古時期東亞太平洋語言第一人稱,「我」這個字是*egʷe,後續在不同的語種中變化為*ŋa、*ɢʷa和*go等3種晚期型態。在漢語中走的是*ŋa這種型態,大約在商代的語言裡*ŋa是單數詞,指我自己一個人,其相應的方塊字是「吾」;*ŋa-r是複數詞,商人受有部分阿爾泰貴族的影響,*ŋa加上了代表多數的-r後綴音,成為了*ŋa-r,指我們這些人(2個人或更多人),其相應的方塊字是「我」。到了周代或西漢的某個時候,*ŋa-r(我)的複數意義消失,轉變成單數意義,無論是*ŋa(吾)還是*ŋa-r(我)都變成了單數詞,都指自己一個人,變成了同義詞,不再具備數詞詞類變化的功能了。

惟這種複數尾綴的用法,卻保留在現代台灣使用的閩南語。由於我不懂正規的閩南語標音法和文白讀之別,尤其是不知道該如何標記聲調,所以下面只能用拉丁字母隨意地記錄一下我自己所知的閩南語發音:
(1)我(單數詞):wa(我)、wu-n或wa-n(我,阮)
(2)我(複數詞):la-n(我們,咱)、wu-n或wa-n(我們,阮)

跟大約商代時期的用法做比較:
(a)我(單數詞):*ŋa(吾)
(b)我(複數詞):*ŋa-r(我)

可以看到,台灣通行的閩南語保留了古老的阿爾泰貴族帶來的複數型態:-r,演變為-n。查E. G. Pulleyblank《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83葉:「單于這個詞沒有消失。我們能夠從突厥語、蒙古語,甚至更西面的tarqan、tarxan的來源上找到這個詞。這是具有蒙古語複數形式-t(tarqat)的稱號之一,……這個詞的最早來源無疑是匈奴語。兩者在發音上很對得上。漢語用-n來代替外語的-r是很有規律性的。」Pulleyblank談的是周秦漢語對於外語的對音規則有外部語言-r內轉為-n的現象,這個現象也許在閩南語的前身語言內部也自行發生過。

現代漢語(台灣通行的國語)又是如何發出我字的單複數詞的音呢?一樣,忽略聲調的話:
(甲)我(單數詞):wo(我)、u(吾)
(乙)我(複數詞):wo-mən(我-們)、u-mən(吾-們

看起來現代國語的-mən(-們)實際上可視同是古代阿爾泰貴族用語複數後綴-r(中世-n)的歷史連續體,詞類變化的用法依舊保存了下來。即使複數詞*ŋa-r(我)字不再具有複數的功能,複數後綴的構詞辦法還是頑強地透過-mən(-們)字的舊瓶新衣遊憩至今。

2018年11月2日 星期五

史學基礎(6):絕對分離 ─ 人因公設

系列文《12345、[6]》

2018年11月02日撰稿
閱讀本文之前,建議先放一首音樂,邊看邊聽,更有感覺。
標題:Asylums For The Feeling - Silent Poets (Feat. Leila Adu) - Lyrics Video [Death Stranding]

是「誰」在觀察歷史?以我們現代智人來說,答案是「人」。只有人具備觀察歷史的條件,因為除此之外都非歷史研究的主體。歷史研究只能作為客體,讓具備主觀能動性的「人」,能夠獨立自由思考的「人」去做觀察。如果答案不是人,那麼,我們能夠接受答案是「人工智能」嗎?依科技進步神速來看,倘人工智能發展產生質變性突破,說不定某天我們就會欣然接受這個另類的方案:「現代智人和人工智能都可以觀察歷史」。

不過無論如何,以一個個人的角度和素養而言,歷史研究中的所有元素:史實、史料、史法、史論、史學,在在皆非人類身體的一部份,而是別的什麼個體、時代、地理、概念、物件、關係、知識或什麼無以名狀的東西之類的,都是「身外之物」。我們所觀察到的都是身外之物,都是客體,而非我們自己。史實、史料、史法、史論、史學,都是與史家個人本身「絕對分離」的身外之物,不言自明,且根本沒必要去講。人就是觀察的主體,而歷史則是接受觀察的客體,主體與客體絕對分離,完全是兩碼子事,此即「絕對分離 ─ 人因」公設。

但何妨試想一下,倘使有2樣東西,他們之間是「絕對分離」的「不同物件」,那麼,這2樣東西之間要如何做連接?答案是「不可能」,他們永遠也碰觸不到對方,也不可能知道有沒有對方,因為他們之間是「絕對分離」的。道同此理,凡是能夠讓你現在看得到、摸得到、想得到、猜得到、未來拿得到、向過去回溯得到的東西,以至於人物、事件、世界、能量、夢想、法則、觀念、情感與知識(包括史實),甚至於那些神秘不可捉摸的機率,以至於一切,其實都是跟你相互連通的同1件事情。也就是說,你所感知到的這個世界、空間、別人、顏色、音樂、情緒、動植物,以及歷史,其實都是「你自己」某個面向另外延伸出去的某個部分,他們是跟你「相對分離」實則「渾然一體」的「你自己」。這個說法,很奇怪對吧?

但如果歷史與史家真的是「絕對分離」的,那史家所治之史又是從何而來?畢竟沒有誰能夠得到與其絕對分離的東西。但如果歷史與史家是相對分離的渾然一體,那史家所治之史,不就正好是他自己,而不是什麼歷史了嗎?!

真痛苦,我親手摧毀了我至以為興趣的歷史學。

單于考(1):單于的匈奴語發音

系列文《[1]、2345
參考文《+1

2018年10月31日撰稿
2018年11月02日易稿
關於匈奴單于名號,我個人認為其起源為遠古狄族的某1位英雄領袖的私名,後來成為匈奴部族(含其前身)歷代領袖的集體共名,並逐漸轉化為固定的官稱。此位英雄領袖始祖,名喚「淳維」,案之何光岳《北狄源流史》(2002年12月,江西教育出版社,ISBN:9787539237572)第283頁:「《史記‧匈奴列傳》云:"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可知之。再利用韻典網(網址:http://ytenx.org/)檢索鄭張尚芳所擬構的漢語上古音系統:
(1)淳維:djun-ɢʷi
(2)單于: taːn-ɢʷa、 djan-ɢʷa、djans-ɢʷa
兩相比較,亦可求得單于的字源乃是淳維無疑。

知道了單于的字源之後,接下來應該繼續處理「淳維/單于」的匈奴語發音為何?余太山《古族新考》第173葉:「"索隱"引張晏曰:"淳維"以殷時奔北邊。"又引樂產《括地譜》:"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徙,中國謂之匈奴。"結合張、樂之言,可知"淳維"與"獯粥"實為同名異譯,……果然,則此處"淳"應讀如郭。蓋其聲旁……形近致訛。類似的例子如"埻"。《山海經‧海內東經》:流沙中有國名"埻端"。據郭注,"埻音敦";而據《集韻‧入聲下》(卷十),此"埻"字讀如郭,"光護切";唯獨如此,"淳維"[kuak-jiuəi]始得視為"獯粥"[xiuən-tjiən-tjiəuk]之異譯。」

余太山認為淳維乃獯粥之異譯,淳音如郭。由於此說所擬構上古音無法圓滿解釋「淳」字係破音字,何以偏取其一、不取其二的問題,本文不從。按照余太山的分析,「淳」字古音如下:
(1)《山海經》郭注,音「敦」。郭璞,晉人。此為魏晉時期之擬音。再查韻典網鄭張尚芳系統,「敦」音tuːl/ doːn/ tuːn/ tuːns。
(2)《集韻》,音「郭」,光護切即音kuak。集韻,宋書。此為宋朝時期之擬音。再查韻典網鄭張尚芳系統,「郭」音kʷaːɡ。
所以可知余太山所言「淳」字之擬音均非上古音,而是混入了魏晉音和宋音,並忽略了較早期的魏晉音tuːl/ doːn/ tuːn/ tuːns,逕取更晚期的宋音kʷaːɡ。此種「淳」字上古音之破音字現象實際上是不存在的,而是誤將2個不同時代的音做了合併處理的緣故。

但「埻」字在鄭張尚芳系統中,真的有2個音,一個是tjunʔ(沒有附加標註),另一個是kʷaːɡ/kʷreːɡ(標註來源為山海經)。所以可知「埻」字的確有破音字現象。問題就在於「埻」字是破音字,並不表示「淳」字就是破音字。「淳」字固然形近易訛為「埻」字,但是由於「淳」字只有1個音,訛寫為「埻」字之後,只能取埻破音之1的tjunʔ音,而不該取破音之2的kʷaːɡ/kʷreːɡ音。

「淳」字在鄭張尚芳系統中只有一個簡單的「djun」音構擬,此說可從,但須略作微調。關於「淳/單」的擬音-n韻尾,Pulleyblank認為那是突厥語才有的現象,匈奴語則無。《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E. G. Pulleyblank著,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83葉:「單于這個詞沒有消失。我們能夠從突厥語、蒙古語,甚至更西面的tarqan、tarxan的來源上找到這個詞。這是具有蒙古語複數形式-t(tarqat)的稱號之一,……這個詞的最早來源無疑是匈奴語。兩者在發音上很對得上。漢語用-n來代替外語的-r是很有規律性的。……匈奴語詞中缺少我們在突厥語中發現的-n韻尾,然而我們在qaɣan、qatïn和tegin中發現了這方面的其他例子。而且我們發現在7世紀阿富汗嚈噠(Hephthalite)統治者Nēzak Tarxān的頭像的鑄幣上tarqan這個名稱沒有-n韻尾。在希臘銘文中我們發現了TAPKA或者TAPAKA。可以猜測Nēzak的稱號是突厥人賦予的,然而這個名稱在突厥人到來之前就已經在阿富汗的Hūna人中廣為流傳也是很有可能的,就像tegin這個名稱在犍陀羅的嚈噠人中廣為流傳一樣……」

也就是說,單于官稱的「單」字擬音還原為匈奴語時,最好將-n韻尾校正回-r韻尾,即:
(1)淳維:djur-ɢʷi
(2)單于: taːr-ɢʷa、 djar-ɢʷa、djars-ɢʷa

至於ɢʷ是什麼樣的怪字母?承宇兄垂詢,自當盡力解釋。Youtube網站上有一位號帳號為「Glossika Phonics」的用戶,他有一則影片分享了ɢʷ的發音方式,其他字母如ɠ̊、ɣ等亦一應俱全,頗受用,茲引為代答。影片資訊如下:
影片原作者:Glossika Phonics
標題:[ ɢʷ ] voiced unaspirated labialized back dorsal uvular s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