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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3日 星期四

莫何考(9):葉護與伯同源

系列文《12345678、[9]》

2023年08月03日
近日展讀鄭毅《遼朝的建立及其邊疆經略 ── 契丹與漠北、中原、東北的地緣政治變遷》(2019年3月,東北大學出版社,ISBN:9787551721172)第8面:「唐顯慶五年(660),…..契丹聯盟長窟哥之子阿卜固,聯合奚族發動叛亂。.」驟覺契丹名「阿卜固」實即承轉突厥舊制「葉護(Yabɣu/ Yabghu)」官稱而來。復感突厥語「葉護(Yabɣu/ Yabghu)」字與上古漢語「伯(*braak)」字乃同源字,但乍看之下差異頗大,特須用思。

一、「首起元音省略」規則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289葉~第291葉有提到突回諸語有一種「字詞首起元音省略」的規則,如果一個北族單字的第一音節(無子音)與第二音節(有子音)有相同母音的話,即可省略第一音節的母音;如果第一音節與第二音節有相同子音與母音的話,可以省略掉整個第一音節(包含母音和子音),例示如下:

(1)第一音節(母音)+第二音節(子音+母音),可省作:第二音節(子音+母音)
例如:idilk,可省作:dilk

(2)第一音節(子音+母音)+第二音節(子音+母音),可省作:第二音節(子音+母音)
例如:Qakhan,可省作:khan(此際Q與k的發音頗類,故能視為相同子音)

將匈奴語的「匈(*braŋ)」字放進「字詞首起元音省略」規則來談,是為: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abrag(h)>遠古狄語*abrag(h)>匈奴語*braŋ-nar(靜案,後綴-nar表示複數型,下同不贅)>突厥語bäg-lär)>金代女真語(借詞)*bok-lie/beik-lie

上古漢語的「伯(*braak)」字也享有同樣的「字詞首起元音省略」規則,其歷程:
遠古華夏語*abrag(h)>炎(黃)帝語*abrag(h)>上古漢語(周、秦)*braak

二、「仲繼元音省略」規則

但如果將「葉護」這個字放進「首起元音省略」規則來套用,則會顯得非常生硬和不合理: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abrag(h)>遠古狄語*abrag(h)>統一匈奴語*braŋ>突厥語Yabɣu/ Yabghu>契丹語(大賀氏時期):阿卜固(漢語對音字)

因此,不妨合理假設,其實有另外一個規則存在,即「仲繼元音省略」規則:
如果一個北族單字的第一音節(無子音)與第二音節(有子音)有相同母音的話,即可省略第二音節的母音;如果第一音節與第二音節有相同子音與母音的話,可以省略掉整個第二音節(包含母音和子音)。

準之,改將「葉護」這個字放進「仲繼元音省略」規則來套用,就會出現非常合理、令人信服的狀況:
(1)中原系統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炎(黃)帝語*abg(h)uai【靜案,*abrag(h)省略第2個音節(r)a,成為:*abg(h),但省略後該字字尾因有3個子音bg(h)變得頗為拗口,故說話時可能自動追加uai母音作為補助,而成為*ab(g)huai】>上古漢語(陶唐氏)*xia-huai漢語對音/*yabhuai北語校正(羲和)【靜案,*ab(g)huai出現方言變化,字首增加y子音,成為:羲和*yabhuai>大夏語、貴霜語(可能也包括大月氏語)*xiəp-ho 漢語對音/*yabhau北語校正(翖侯)【靜案,大夏與陶唐氏之祖先為共伴部落】

(2)北族系統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abrag(h)/*abg(h)uai>遠古狄語*(y)abg(h)uai/*(y)abg(h)au/*(y)abg(h)u【靜案,此時期北族使用該字時可能受到大月氏的影響而在第一音節補上*(y)子音】>統一匈奴語*(y)abg(h)u>漠北匈奴語*(y)abg(h)u【靜案,鮮卑、元魏統治漠北時期,漠北匈奴餘部所使用的語言】>突厥語Yabghu(葉護)【靜案,可能在突厥民間保有較古舊的發音*abg(h)u,該發音在第一音節沒有補上*(y)子音,使得此後大賀氏契丹在借用該字時發音作*abgu,兩者較為接近】>契丹語(大賀氏時期):阿卜固*abgu(借用)

三、規則校正:「首起元音省略」為主、「仲繼元音省略」為輔
彙整前面的分析,可以發現北族語言其實在第一、二音節有相同母音時,其發音方式有3種規則。並且更令人驚異的是,這些規則在遠古華夏語也是通用的:
(1)保留本字
*abrag(h),不作任何省略,仍發音作:*abrag(h),此為北族雅言的用法

(2)「首起元音省略」規則為主
1、中原系統: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炎(黃)帝語*abrag(h)>上古漢語(周、秦)*braak(伯)

2、北族系統:
*idilk,省作:*dilk(遠古狄語)
Qakhan,省作:khan(蒙古語)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 abrag(h)>遠古狄語*abrag(h)>匈奴語*braŋ(匈)>突厥語bäg>金代女真語*bok/beik

(3)「仲繼元音省略」規則為輔
*abrag(h),省作:*abg(h) (炎(黃)帝語、蚩尤語),然後視情況追加其他音變:
1、中原系統: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炎(黃)帝語*abg(h)uai>上古漢語(陶唐氏)*yabhuai(羲和)>大夏語、貴霜語*yabhau(翖侯)

2、北族系統:
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abrag(h)/*abg(h)uai>遠古狄語*(y)abg(h)uai/*(y)abg(h)au/*(y)abg(h)u>統一匈奴語*(y)abg(h)u>漠北匈奴語*(y)abg(h)u>突厥語Yabghu(葉護)/*abgu>契丹語(大賀氏時期):阿卜固*abgu

四、北語「葉護(Yabghu)」字與漢語「伯」字乃同源字,但在發音上卻分屬於不同的省略規則

前敘可證,遠古華夏(炎黃集團和蚩尤集團)共享著*abrag(h)一字,該字的意思是「心輪」;在人們冥想觀察內心、透過心輪接通上帝時,會看到非常明亮的光芒,因此該字又衍生出「光明」、「蠕動旋轉」、「領袖」、「中央」的意思,這些相關衍義隨之派生出一些新字,諸如:
(1)遼太祖之名阿保機即很可能就是遠古華夏語*abrag(h)的契丹式發音,其派生規則是保留本字
(2)*braak(伯,上古漢語,意思是宗族長、國君、霸主)、*braŋ(匈奴國號,匈奴語意思是中央)、*bʱug(h)(匈奴語意思是神聖)等字,其派生規則是省略首起元音。
(3)*yabhau(翖侯,大夏語、貴霜語意思是諸侯)、Yabghu(葉護,突厥語意思是三翼制下主持一翼的長官),契丹大賀氏王子之名阿卜固*abgu、其派生規則是省略仲繼元音。

也就是說,北語「葉護(Yabghu)」字和漢語「伯(*braak)」字都是衍生自遠古華夏語的「*abrag(h)(心輪)」古字,兩者間乃係同源字,只是在發音上分別屬於不同的省略規則所演化出的新字。隨著時序向後遞移,炎黃集團和蚩尤集團的後裔分化成相互攻戰不休的漢族和北族(匈奴、突回諸族),這2個字的同源關係遂為人們所遺忘,而莫知情由了。

2022年9月12日 星期一

北族語境中的「羲和」、「翕侯」與「葉護」

2022年09月12日撰稿
2022年09月13日校補
2025年05月29日校補
壹、北族字Yabɣu其漢譯對音作:羲和、翖侯、葉護

一、北音:從羲和到翖侯

余太山《古族新考》,商務印書館,2012年6月,ISBN:9787100084901,第085面:「羲和是陶唐氏的重要職官。而據《漢書‧西域傳》,西域的大夏國有職官曰“翖侯”[xiəp-ho],與“羲和”[xia-huai]讀音近似;翖侯源自羲和也未可知。」

靜案,查「韻典網」可檢得漢語之上古對音:
羲和:*hŋral-ɡoːl(s)(鄭張尚芳系統)
翖侯:*qʰrub-ɡoː(鄭張尚芳系統)

羲和、翖侯在語音的比較上的確相似,故而余氏推估「翖侯源自羲和也未可知」之說可從。

二、北音:從翖侯到葉護

【德】夏德(Friedrich Hirth)(原著)、陳浩(譯)〈跋《暾欲谷碑》──以漢文史料為中心的東突厥汗國史〉,譯文選入:《西方突厥學研究文選》,商務印書館,2020年10月,ISBN:9787100183024,第136葉~第137葉:「既然說到Yabɣu這個官稱,下面我【靜案,Friedrich Hirth】把所有可能的漢字音譯羅列出來,可能有些字的現代讀音與Yabɣu差別甚遠了。這些異譯是譯自不同的突厥語民族:
1)翕侯,粵音yap-hau;【靜案,粵音當指現代漢語粵方言,較大程度地保有中世漢語的舊發音,故為Friedrich Hirth所援用】
2)葉護(古音Schep-hu),粵音yap-hu;
3)侯倍,粵音hau-p’ui。
以上三個官稱都是位高權重之職。“翕侯”,存在於匈奴、烏孫、月氏……、康居。“葉護”常見於漢文突厥傳,沒必要多做說明了。“侯倍”相對於其他兩個音譯來說,只能說可能是Yabɣu的音譯,主要是因為讀音相似。“侯倍”是回鶻人的官稱。」

查「漢字古今音資料庫」可檢得漢語之隋唐對音:
葉護:
*0i̯ɛp-ɣuo(高本漢系統)
*jǐɛp-ɣu或*ɕǐɛp-ɣu(王力系統)
*0jæp-ɣuo或*ɕjæp-ɣuo(董同龢系統)
*0iæp-ɣuo或*ɕiæp-ɣuo(周法高系統)
*jiäp-ɣuo或*śjäp-ɣuo(李方桂系統)
*0ǐɛp-ɣu或*ɕǐɛp-ɣu(陳新雄系統)

鑒於翖侯(上古漢語對音)、葉護(隋唐對音)在語音的比較上亦頗相似,夏德氏開列翕侯、葉護皆為Yabɣu但可能是「譯自不同的突厥語民族」的論點也是可以接受的。

又者,劉義棠《中國邊疆民族史》上冊(中華民國81年4月,臺灣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3版2刷,ISBN:9574301435),第155面~第156面,注46引:「張星烺認為翖侯乃突厥語Yabgu, Shabgu之音譯,華言君長之義」,張星烺氏之說亦同。

貳、北族字Yabɣu其北誼在遠古為「心輪(神聖)」、在中世為「珍」

【德】夏德(Friedrich Hirth)(原著)、陳浩(譯)〈跋《暾欲谷碑》──以漢文史料為中心的東突厥汗國史〉,譯文選入:《西方突厥學研究文選》,商務印書館,2020年10月,ISBN:9787100183024,第100葉:「我【靜案,Friedrich Hirth】提出一個設想,暾欲谷和阿史德元珍是同一個人。」

一、「ton」的北語本誼為「第一、頭生」

夏德的設想應屬正確,此處不必贅言。以Tonyuquq為人名的事例,除了暾欲谷(阿史德元珍)之外,還有統葉護可汗,以及吐谷渾國家的始祖吐谷渾;至於Tonyuquq並非一個字,而是2個字組成的詞,包括了Ton和yuquq這兩個部分,「ton」的突厥語意思為「第一、頭生」,參: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218葉。舊文〈莫何考(7):冒頓單于名號音義再蠡〉已轉引之。

二、Yabɣu的北語本誼為「珍」

承前,既已瞭解:
(1)Tonyuquq乃複合詞,係由Ton + yuquq所組成。
(2)以Tonyuquq作為名字的暾欲谷(阿史德元珍),阿史德是姓,元珍是名,而能與其名元珍做對應的顯然是Tonyuquq(暾欲谷)。亦即,Tonyuquq的突厥語意思是元珍。
(3)已知ton的突厥語意思為「第一、頭生」,文言文可簡化作:「元」。

那麼:
(1)那麼,Tonyuquq扣除掉ton的剩餘部分是yuquq(隋唐漢語對音:葉護),則Tonyuquq的突厥語意思(元珍)扣除掉Ton的突厥語意思(元)所剩的就該是yuquq的突厥語意思(珍)。
(2)因為北族語彙的字音和字義具有強固性,可以長期進行族內傳承和跨族借用而保持不變,所以可以據以推定下列諸字的本誼都是表示「珍」的意思:
葉護Yabɣu/Yuquq(突厥、回紇)<翖侯*xiəp-ho /*yap-hau(貴霜、大夏)<羲和* xia-huai(陶唐氏)
(3)准此,可知北族系統內的「翖侯、葉護」之官稱,其源流可上溯至陶唐氏的「羲和」之官。上古時期的匈奴和華夏,相互間可能共享了一部分的文化概念,目前能夠知道的至少有兩項,其一是「伯*(a)braŋ(h)」,其二則是「羲和* xia-huai」。
(4)向文〈莫何考(9):葉護與伯同源〉中申明了:
北語「葉護(Yabghu)」字和漢語「伯(*braak)」字都是衍生自遠古華夏語的「*abrag(h)(心輪)」古字,兩者間乃係同源字,只是在發音上分別屬於不同的省略規則所演化出的新字。

*abrag(h),省作:*abg(h) (炎(黃)帝語、蚩尤語),然後依「仲繼元音省略」規則進行音變:遠古華夏語(先炎)*abrag(h)>蚩尤語*abrag(h)/*abg(h)uai>遠古狄語*(y)abg(h)uai/*(y)abg(h)au/*(y)abg(h)u>統一匈奴語*(y)abg(h)u>漠北匈奴語*(y)abg(h)u>突厥語Yabghu(葉護)/*abgu>契丹語(大賀氏時期):阿卜固*abgu

所以,北語中的「葉護」字,其北誼在遠古時期本指「心輪/神聖(*abrag(h))」,到了中世時期則延伸作「珍(Yabgu)」解。該字音、誼演變,大要如斯。

2022年4月15日 星期五

【筆記】「富」字北語音誼

2022年04月15日筆記
2022年05月08日校補
尚待校補
元代蒙古語中的人名「伯顏」、「拜柱」,其誼不曉得是否乃「富裕」之意?由於我尚未檢得渠等該當之北語原音,只能猜測,莫可妄斷。

按說北族語言中,表示「富裕」之意的字詞,源初甚早,似乎和匈奴語有關。茲抄錄相關史料,遞繕漸謄之。

一、古突厥語(北魏時期):Baju(富)
李樹輝《烏古斯和回鶻研究》,2010年12月,民族出版社,ISBN:9787105109258,第68頁:「其實,“慕容”、“莫輿”為Bajundur前兩個音節Bajun-的譯音,“輿”為第二個音節-jun-的略音便譯,“豆盧”則為後一音節-dur的譯音。此外,《魏書‧高祖紀》、《北齊書‧神武帝紀》、《周書‧文帝紀》等所載之“費池吐”,《隋書‧宇文述傳》、《新唐書‧李密傳》所載之“破野頭”,也均是Bajundur的譯音。白鳥庫吉稱“慕容”為鮮卑語“富”字的音譯……。是,然不確切。其一,應為突厥語而非“鮮卑語”。《北史‧宇文莫槐傳》云:“匈奴宇文莫槐出遼東塞外,其先南單于之遠屬也,世為東部大人,其語與鮮卑頗異。”可證該部非鮮卑種屬。其二,“慕容”(包括“莫允”)為省音略語,“費也頭”、“破野頭”等則正是其對譯。從此名的構成上看,baju-為動詞bajumaq的詞根……;-n-為附加於動詞詞根後構成過去時形動詞或名詞的詞綴……;-dur則是由動詞turmaq演變而來的助動詞形式-tur的語音變體……,表強調、確定意義,……此部初居河西地區。北魏末年,其一支被移徙至黃河以北地區。」

靜案,北魏時期古突厥語所使用的「Baju(富)」字,很可能在更早之前的統一匈奴語中亦有類似發音和用法的字彙也說不定?究竟如何,待考。

二、吐谷渾語(隋朝時期):拔延*bay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3頁:「對於“莫緣”語源的研究,首先應當提到的是劉茂才。他對“莫緣”語義的四種猜測中的第四種就是,“莫緣”與回鶻磨延啜(後立為葛勒可汗)的啜號(官號)“磨延”一詞,同為蒙古語bayan的不同音譯。」第124頁,羅新認為:「除了回鶻磨延啜的官號“磨延”以外,隋唐時期還有一些專名是與莫緣同音異譯的。《隋書》記煬帝於大業五年五月“大獵於拔延山”,……即今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縣西北之拉脊山。北朝活動於這一地區的主要是吐谷渾,拔延山可能是吐谷渾人命名的」

三、突厥語
(1)突厥如尼碑文所記:bay(富)、ba:y(富人、富裕)
耿世民、魏粹依《古代突厥語語法》,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0年8月,ISBN:9787811088243,第51葉:「D【靜案,此D為突厥如尼字母,並非拉丁字母】一般只用在元音a,o,u的前面,而在詞尾時則多用來表示音組ay,如“富”寫作……(b1y1);」,靜案,即謂古突厥文中之「富」字其發音為「bay」。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4頁:「克勞森的《十三世紀以前的突厥語語源辭典》中收入ba:y一詞,意思是富人、富裕。這個詞也見於顎爾渾碑銘。闕特勤碑……以及毗伽可汗碑……都有這個詞,魯尼文……轉寫作b(a)y。」
(2)突厥語、鐵勒語(唐朝時期):拔延*bay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3頁:「對於“莫緣”語源的研究,首先應當提到的是劉茂才。他對“莫緣”語義的四種猜測中的第四種就是,“莫緣”與回鶻磨延啜(後立為葛勒可汗)的啜號(官號)“磨延”一詞,同為蒙古語bayan的不同音譯。」第124頁,羅新認為:「唐代安置鐵勒和突厥的定襄都督府有拔延州、《唐會要》記“諸蕃馬印”時提到定襄都督府所管有“拔延阿史德馬”,大概就是指拔延州的阿史德氏所監管的馬。以上這些“拔延”、“伏延”、“磨延”,與莫緣一樣,是對同一個北族專名語匯的不同音譯。」

四、吐谷渾語(隋朝時期):拔延*bay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3頁:「對於“莫緣”語源的研究,首先應當提到的是劉茂才。他對“莫緣”語義的四種猜測中的第四種就是,“莫緣”與回鶻磨延啜()後立為葛勒可汗」的啜號(官號)“磨延”一詞,同為蒙古語bayan的不同音譯。」第124頁,羅新認為:「除了回鶻磨延啜的官號“磨延”以外,隋唐時期還有一些專名是與莫緣同音異譯的。《隋書》記煬帝於大業五年五月“大獵於拔延山”,……即今青海省化隆回族自治縣西北之拉脊山。北朝活動於這一地區的主要是吐谷渾,拔延山可能是吐谷渾人命名的」

五、僕骨部的用語(唐朝時期):伏延*bayan、拔延*bay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4頁:「《通典》記唐代僕骨部有“大酋婆匐俟利發歌藍伏延”,《新唐書》寫作“婆匐俟利發歌濫拔延”,伏延即拔延,音近異譯」

六、回鶻語(唐朝時期): bay(富貴)、磨延*bay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3頁:「對於“莫緣”語源的研究,首先應當提到的是劉茂才。他對“莫緣”語義的四種猜測中的第四種就是,“莫緣”與回鶻磨延啜(後立為葛勒可汗)的啜號(官號)“磨延”一詞,同為蒙古語bayan的不同音譯。」第125頁:「Šine-Usu碑銘文裡,有明確的bay balïq。這個bay balïq,應當就是《新唐書》所記回鶻牙帳城以北的“富貴城”。」

七、古蒙古語(金朝時期):bayan(財富、富翁)
札奇斯欽《蒙古密史新譯並註釋》,聯經,2006年5月初版3刷,ISBN:9789570808421,第6葉,註3:「脫羅豁勒真‧伯顏Torkholjn-Bayan人名,……伯顏為『財富』及『富翁』之意。」

八、土耳其語(現代,21世紀初葉):bay(對男性的尊稱)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25頁:「唐人意譯bay balïq為富貴城,準確紀錄了bay的語源。現代土耳其語中,Bay是對男性的尊稱,其來源應當與中古突厥語中的美稱專名有關。」

●附記:
阿拉伯人名、突厥人名有時候會見到中文翻譯之「貝伊」、「伯克」、「別乞」,似乎都是同一個外語字,但譯作不同的中文詞組。然頗疑「貝伊」係bay(富)字,而「伯克」、「別乞」則為Bek、Begi(或Beki)等字乃係「abaragh(心輪)>brag(h)(酋長、領袖)」所衍。臆測是否屬實?俟後再考。

2021年12月13日 星期一

莫何考(8):匐、孛堇(孛亟烈)、貝勒、貝子考(附論匈奴語「*nar(奴)」字乃名詞複數型語尾變化)

系列文《1234567、[8]、9

2021年12月13日撰稿
一、清代的「貝勒」與「貝子」

明末,東北女真人語言中的「貝勒(beile)」,指的是「部落酋長」。到了西元1616年清太祖稱帝,「貝勒」的地位下降,但仍屬稍次於大汗(皇帝,第1級爵位)之下的第2級爵位,且限於由大汗的宗親子弟擔任。「貝勒(beile)」是單數,其複數則是「諸貝勒(beise)」。最初beise僅作為beile的複數型,但更晚之後又發生了觀念上的變化,清人將複數型的beise(諸貝勒)從beile(貝勒)獨立出來,別設新的一個爵位等級,即「beise(貝子)」,貝子爵成為第3級爵位,地位低於原本的貝勒爵。

參:陳捷先〈釋「貝子」〉,《滿州叢考》,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叢刊,中華民國52年6月初版,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印行),第129頁:「『貝子』這個名詞,滿語讀作『貝塞』(beise),據清文彙的解釋,『貝子』是清代爵號的一種,清會典裡更說:『貝勒子,封貝子』。但是,在清代的早期,當努爾哈齋【靜案,原文作齋,今常作赤】創建龍興大業的時候,『貝子』並不作如上的解釋。從清初的史實與制度以及滿洲人早年的檔冊裡,我們不難看出:『貝子』這個名詞不是滿州固有的爵位等級之一,它是別有含意的,後世以『貝子』作為一種爵號的稱謂,實在是幾經演變後而成的。……明末關外的女真諸族當中,都稱一部的首領叫『貝勒』。『貝勒』這個名詞也不是清人自創的,這個稱謂實在是金代『孛堇』或『孛亟烈』的同義異譯字,是一個部落酋長的通稱,也是一種天生的貴族。清太祖崛起建州的時候,就以『淑勒』(sure beile滿語淑勒當聰睿講)自號,……但是到滿洲部族發達了以後,舊日部族酋長的地位改變了,……」第130頁:「所以清太祖在……萬曆四十四年(西元一六一六年)建元稱帝的時候,……『貝勒』也就無形的變成位次大汗的一種爵號了。……我們在清實錄裡發現所有的『貝勒』,都是大汗的族人,後來修清三通的時候,也都給他歸入宗室王公之列。到了八旗軍制確立以後,『貝勒』任每個旗的統兵官。……終清太祖之世,『貝子』還不是一種爵位的稱號,清官書和有關當時滿洲部族的各種記載裡,也沒有說『貝子』是當時爵位一種的記述。……」第131頁:「滿洲老舊的檔冊中却有很多『貝塞』(beise)的記載,不過,這些『貝塞』並不像後世的『貝子』,作為位次『貝勒』的一種爵號講。」第132頁:「清初滿文檔冊裡的『貝塞』並不是位次貝勒的一種爵號而都作「眾貝勒」講,……貝塞」下接第133頁:「也是『貝勒』的複數,沒有『貝子』或是後來所謂『貝勒子,封貝子』的意思。」第135頁:「由此可知,『貝子』(beise)是『貝勒』(beile)的複數,在滿文文法的規則上來看,是絕對講得通的。……『貝子』一詞,當作爵號等級之一的解釋,應該是以後的事。在清代初年,至少在清太宗初年以前,『貝子』這個滿洲名詞,實在是貝勒爵號的複數。」

二、金源氏的「孛堇」或「孛亟烈」

陶晉生《女真史論》,稻香出版社,中華民國92年11月,ISBN:9867862309,第29頁:「建國前的女真氏族,本來各不相屬。在各氏族之間,甚至一氏族中的世系群之間,不斷的發生爭鬥和兼併的現象。在氏族中,以孛堇或孛亟烈為酋長,遇有戰事,孛堇即率領族人作戰。」

金朝女真開國時期稱呼氏族酋長作「孛堇(孛亟烈)」,明末建洲女真承之沿稱「貝勒(beile)」。那麼,「孛堇(孛亟烈)」的發音為何?靜案,參用:
BaxterSagartOCbyGSR2014-09-20(Baxter-Sagart Old Chinese reconstruction (Version 1.00, 20 Feb. 2011)
所開《廣韻》音,北宋真宗時期的中世漢語關於「孛堇(孛亟烈)」的發音作:
孛*bèi/bó
堇*jǐn/qín
亟*jí/qì
烈*liè

整理後,可得而知金代女真語和清初女真語在該詞同樣有著相同的單、複數型態:
(1)單數:孛堇*bèi-jǐn、*bèi-qín、*bó-jǐn或*bó-qín
(2)複數:孛亟烈*bèi-jí-liè、*bèi-qì-liè、*bó-jí-liè或*bó-qì-liè

孛堇、孛亟為女真語單數詞之中世(北宋)漢語對音,孛亟烈則為女真語複數詞之中世(北宋)漢語對音,漢字「烈」所對應的部分就是女真語的複數語尾變化。

關於「孛堇(亟)」-「烈」的女真語發音,究竟該如何擬構才是比較貼近時人口吻呢?我個人試擬如下,當較勻稱:
(1)單數型:*bók或* bèik
(2)複數型:*bók-liè或*bèik-liè

如此,我等就可以直觀地明瞭到,「孛堇(亟)-烈(*bó(èi)k-liè)」乃援用了更早期突厥人所使用的bäg-lär一詞。那麼,什麼是bäg-lär?查: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3月,ISBN:,9787301149850,第117頁:「梅錄在鄂爾渾碑銘裡是作為某一類官員的通稱,與tarqat(tarqan的複數形式)和bäglär(bäg的複數形式,bäg唐人常譯作“匐”)一起概指政府官員,因此它無疑是一種官稱」

靜案,前引文中羅新先生所言側重於「梅錄」官稱,不過順帶列出了另外一個名詞bäglär作為比照,並指明bäg的複數型是bäglär。對於我來說,另一個名詞bäglär是考察「孛堇(亟)烈」語源繼受關係時很關鍵的一點。既然bäg的複數型是bäglär,而bäg與*bó(èi)k相近、bäglär又與*bó(èi)k-liè相仿,故可知實乃同一北族詞的單/複數型。准此,可以進一步校正「孛堇(亟)烈」的金代女真語發音為:
(1)單數型:*bok或* beik
(2)複數型:*boklie或*beiklie

由於突厥語「bäg」已知是襲用匈奴、古狄族的「心輪(*abrag(h))」一詞,此字有著同源且同音的漢語字「伯」,所以滿語的「貝勒」、「貝子」兩詞實際上是有著極為深遠的北族傳統和遠古華夏傳統,兼而具之。

三、複數詞變成單數詞的派生現象與該現象的雙重再現
在知曉了貝勒、貝子的古北族語淵源之後,尚須仔細說明的是該詞經歷過2次的複數型單數化的現象:
(1)遠古北族語:
單數型發音:*abrag(h),意思:心輪。
該字在遠古華夏語言中,也是一樣有著廣泛的使用程度,乃遠古華夏跟遠古北狄共用的字彙之一。

(2)統一匈奴語:
單數型發音:brag,意思:中央、神聖、胸部、光明。
該字在上古三代的夏商周語言中,分化為上古漢語的「伯」字,有些其他分化字或後續衍生字如「柏」、「白」等則帶有「白色」的意思。

(3)突厥語:
單數型發音:bäg
複數型發音:bäglär

(4)金代女真語:
單數型發音:*bok(孛堇)或* beik(孛亟),意思:氏族酋長
複數型發音:*boklie(孛亟烈)或*beiklie(孛亟烈),意思:各氏族諸酋長

(5)明代末期女真語:
單數型發音:*beile(貝勒),意思:部族酋長
複數型發音:*beise(諸貝勒),意思:各部族諸酋長

(6)清初滿洲語:
單數型發音:*beile(貝勒),意思:大汗(第1級爵位)之下的第2級爵位,單人
複數型發音:*beise(諸貝勒),意思:大汗(第1級爵位)之下的第2級爵位,多人

(7)清代中葉、清代晚期滿洲語:
a>單數型發音:*beile(貝勒),意思:大汗(第1級爵位)之下的第2級爵位,單人
b>單數型發音:*beise(貝子):,意思:大汗(第1級爵位)之下的第3級爵位,單人。其地位低於貝勒,且貝子已經和貝勒變成了2個互不相同的名詞。

可以看出,從遠古狄語到滿洲語,歷經了1個主系列、2個子系列的變化:
(1)主系列:遠古狄語*abrag(h)(單數)>匈奴語(單數)*braŋ>突厥語bäg(單數,匐。至於bäg的複數型則為bäglär)>金代女真語*bo(ei)k
(2-1)子系列A:突厥語bäglär(複數)>金代女真語*bo(ei)klie(複數)>明末清初女真語*beile(單數,貝勒。至於*beile的複數型則為*beise)>清中後期*beile(單數,貝勒)
(2-2)子系列B:明末清初女真語*beise(複數,貝勒)>清中後期滿洲語*beise(單數,貝子)

在(2-1)子系列A中,金代女真語複數型的*bo(ei)klie一詞,進入明末清初女真語之後變化成了單數型的*beile(貝勒)一詞。而在(2-2)子系列B中,明末清初女真語複數型的*beise一詞,進入清中後期滿洲語之後變化成了單數型的*beise(貝子)一詞。此種複數詞變成單數詞的派生現象,以及此種派生現象的重複再現,在廣義的北族歷史上,或者說在狹義的女真族歷史上,委實特別。

●附論:統一匈奴語、古韓語、古倭語「那/奴」字的發音和意思

統一匈奴語、古韓語、古倭語「那/奴」字的意思,按照突厥語bäg(單數)、bäglär(複數)的案例,以及明末清初女真語*beile(單數)、*beise(複數)的案例,可推定上古至秦漢的漢語「那/奴」等字所對應的東夷諸族語音,實乃一種北族語言文法規則「複數型」的對音字。匈奴國號中之「奴」字其秦漢漢語對音為「*naɦ」,宜重新校正擬構作「*nar」,統一匈奴人允將自己的國家稱作:
(1)單數型:俗用「*flōŋ」或「*braŋ」,以及雅言「*abraŋ」
(2)複數型:俗用「*flōŋ-nar」或「*braŋ-nar」,以及雅言「*abraŋ-nar」

在統一匈奴語裡面,匈奴之「奴」字發音作「*nar」,是匈奴語文法的名詞複數型語尾變化。在古韓語裡面,高句麗5部之1的灌奴部,其「奴」字即「*nar」,蓋灌奴部族系本即匈奴族,故亦屬匈奴語文法的名詞複數型語尾變化。日本上代倭奴國、狗奴國……等國名中的「奴」字,以及日本古史籍所稱韓境任那國、任那府的「那」字,也應當是相同的概念,均為受到匈奴語影響的一種名詞複數型語尾變化。

2020年11月25日 星期三

揣測幾條匈奴語的聲律

2020年11月25日撰稿
尚待校補
匈奴語的聲律,目前我個人推測,可能有如下幾條規則。

一、*tr->*dr-/*t- 聲律
繼受:*tr-(統一匈奴語)> *dr-(南匈奴語)
借詞:*tr-(統一匈奴語)> *t-(突厥/回紇/蒙古語)
*tr->*dr-/*t- 聲律:「起首子音在早期為*tr-,到了後期有在南方(華北地區)變化為*dr-、在北方(塞北)變化為*t-的現象。」

我於〈天字的匈奴語發音(附:單于的字義蠡測)〉文內,曾經整理過「天」字在北族語言中的繼受或借用情形:
(1)統一匈奴語:rtraːŋril(漢朝),可能最前面的r輔音或可去除而作traːŋril
(2)南匈奴語:draːŋril(晉朝)
(3)突厥語:täŋri、tängri、tärim(唐朝),隋唐之際的文獻對音作ḍraŋril
(4)回紇語:tängridä(唐朝),唐中後期文獻對音作:登里邏/囉
(5)蒙古語:tängri(金朝以降),現代漢語常見譯作:騰格里

可以明顯看出,在匈奴語本民族的繼受關係中,前後期有1條聲律:
(1-1)*tr-(統一匈奴語,漢朝,塞北)> *dr-(南匈奴語,晉朝,華北)
這條聲律所反映的變化,約莫是發生在早期匈奴語的南部方言中。
例子就是「天」字:
*traːŋril(統一匈奴語)> *draːŋril(南匈奴語)

另外,在匈奴語借至其他北族語言時,內外之間(同時也有前後時序)則有1條聲律:
(1-2)*tr-(統一匈奴語,塞北)> *t-(突厥/回紇/蒙古語,塞北)
例子一樣是「天」字,語音變化則是:
*traːŋril(統一匈奴語) = *täŋri(l)(突厥/回紇/蒙古語)

二、*( )d( )->( )t( )- 聲律
繼受:*(i)d(i)-(古匈奴/狄語)>?(統一匈奴語)>*(a)t(i)-(西遷匈奴語)
借詞:*(i)d(i)-(古匈奴語/狄語)>?(統一匈奴語)>*(a/i)t(i/u/o)-(突厥語)
*( )d( )->( )t( )- 聲律:「字詞首起元音省略之規則中,為兩個母音所夾的子音,有由前期的d轉換為後期的t之現象。」此聲律有可能會干擾到該子音的前母音跟後母音,不見得能維持住原本i母音的型態,而有可能被干擾為別的母音如a、u或o。

匈奴國族名號4種釋義〉裡已初步抄錄「大河」1字在北族語言中的相關資料,此處再進一步清理一下其繼受或借用情形:
(1)*(i)dilk(*idilk:有易氏,商代古匈奴語,河北 / *dilk:狄族,春秋狄語,華北)
(2)*(a)til或*(i)til(Atil/Itil:阿得水,唐代突厥語,西域)
(3)*(i)Turk(Turk:突厥,唐代突厥語,塞北)

茲再假設Hun王阿提拉(Atilla)的名字也是衍生自「大河」1字,追加進去的話:
(4)*Atil(la):(Atilla:阿提拉,西遷北匈奴語,東歐)

則可以明白得出,在匈奴語本民族的繼受關係中,前後期尚別有1條聲律:
(2-1)(i)d(i)-(古匈奴/狄語)>?(統一匈奴語)>(a)t(i)-(西遷匈奴語)
其例「河」字:
*(i)dilk(古匈奴/狄語)>?(統一匈奴語)>Atil(la)(西遷匈奴語)

從匈奴語借入其他北族語言時,此聲律於內(前)、外(後)之間的變化亦是相同的,一樣為:
(2-2)(i)d(i)-(古匈奴語/狄語)>?(統一匈奴語)>(a/i)t(i/u)-(突厥語)
同樣舉「河」字為例:
*(i)dilk(古匈奴/狄語)>?(統一匈奴語)= Atil/Itil阿得水/Turk突厥族名/Tola河(突厥語)

限於匈奴字的資料太少,以上的聲律僅屬極初步的臆測。未來倘能研究得到更多的匈奴字,合當再行追加比對。

2020年7月12日 星期日

莫何考(7):冒頓單于名號音義再蠡

系列文123456、[7]、89

2020年07月12日撰稿
莫何考(3):冒頓單于名號音義蠡測〉已探討「冒頓」官號的匈奴音、義,分別如下:
(1)匈奴語(上古)發音擬構:*bʱug(h)tun
(2)匈奴語字義:神聖
適來仔細翻閱史著,竊以為前述分析尚有未盡之處,以下試進一步補充之。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218葉提到了突厥字「暾欲谷」和鮮卑字「吐谷渾」這2個看似不同的音譯名稱(唐代漢語對音),實際為同一個北族詞,該詞由2個北族字所組成。該北族詞的原音,見同書:
(1-1)鮮卑語「吐谷渾」
第218葉:吐(ton) + 谷渾(yuquq),或吐谷渾(Toñuquq)
(1-2)突厥語「暾欲谷」
第216葉:暾(ton) + 欲谷(juquq),或第218葉:暾欲谷(Toñuquq)
另外,突厥語有另外一個意義不同的名稱「統葉護」
(2)突厥語「統葉護」
第217葉:統(Ton) + 葉護(Yabgo),此乃吐蕃文獻的對音

可以看出,前述兩組北族詞,明顯共享了第一個字「ton」,至於第2個字則分別選用了各別不同的字。無論是鮮卑人還是突厥人,雙方所共用的字「ton」,其意思可參: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216葉:「麻赫穆德‧喀什噶里(Mahmud Kashgari)的《突厥語大辭典》(Dīwān Luɤāt at-Turk)有關第一個兒、女的詞組中,ton是表示“第一個”、“頭生”意思的單詞。克勞森(Sir Gerard Clauson)《十三世紀以前突厥語語源辭典》(An Etymological Dictionary of Pre-Thirteenth-Century Turkish),收有tu:n一詞,指出西北阿爾泰地區的突厥系民族語言中保存了這個單詞,婦女的第一個丈夫被稱為tu:n beg。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暾欲谷的暾(ton)就可以這樣在突厥語中尋找語源。Denis Sinor早就指出,古突厥碑銘中的一些詞匯,特別是與姓名、官職及名號有關的重要詞匯,並不來源於突厥語。」

羅新先生對於唐代鮮卑語ton(吐)、唐代突厥語ton(暾)的字義,能否直接比定為13世紀突厥語tu:n(第一個、頭生),略持保留態度。惟靜案,此字顯可再向上比對匈奴語,以及向後比對布加勒爾語和土耳其語:
(1)統一匈奴語「冒頓」
*bʱug(h)tun,拆解為*bʱug(h)(冒)+*tun(頓)
(2)西徙北族,布加勒爾語「冒頓」
vichtun<*bichtun<*bʱug(h) + *tun(布加勒爾<北匈奴<統一匈奴)
(3)西徙北族,土耳其語「冒頓」
mete(土耳其)<tu:n/ton(突厥)<*bʱug(h) + *tun(統一匈奴)

如此,則能夠推定唐代鮮卑語ton(吐)、唐代突厥語ton(暾)的語源為統一匈奴語的tun(頓),該字的意思當即13世紀突厥語的意思「第一個、頭生」。准而得重新校正〈單于考(4):淳維本義蠡測〉乙文中對於匈奴行國元首頭銜「冒頓單于」音、義之理解:
(1)匈奴語「冒頓單于」為4個字的組合:*bʱug(h) + *tun + *djar + *ɢʷa
(2)前2個字為「官號」,表現了冒頓其個人的優良品質:神聖且第一。
這2個匈奴字的字音和字義分別為:
*bʱug(h) (神聖)+ *tun(第一、頭生)
(3)後2個字為「官稱」,表示擔任匈奴行國元首的職務,漢代漢語的對音字為「單于」,上古三代漢語的對音字為「淳維」。
這2個匈奴字的字音和字義分別為:
*djar(眾多) + *ɢʷa (四方),漢代<*djur(眾多) + *ɢʷi(四方),三代

另外,北族字ton(意思是:第一、頭生)在北族各族之間的繼受關係,也得整理如次:
(1)統一匈奴語:*tun
(2)唐代鮮卑語:ton
(3)唐代突厥語:ton
(4)13世紀突厥語:tu:n
(5)15、16世紀的布加勒爾語:*Bichtun的後半段「*tun」
(6)20世紀的現代土耳其語:mete的後半段「te」

上述推定,容或「冒頓單于」的本誼歟?

2019年1月31日 星期四

莫何考(3):冒頓單于名號音義蠡測

系列文《12、[3]、456789

2019年01月31日撰稿
匈奴徹底轉型為游牧行國,始自冒頓單于的治世。秦軍北侵使得匈奴人國破家亡,整個民族有滅頂之虞,冒頓單于挽救國家於危難之中,成為後世匈奴人極為尊重的一代名主。冒頓單于為其人繼位時所獲得的首領名字,此前的本名則被取代而不再使用。冒頓為官號,單于為官稱。單于的音、義已然考訂,此不複述。至若「冒頓」音、義幾何?試為蠡測。

一、漢代「冒頓」音義
(1)鄭張尚芳:muːɡs-tuːns/mɯːɡ-tuːns
韻典網(網址:http://ytenx.org/)查詢「冒頓」的上古漢語對音,檢得鄭張尚芳系統的擬構為:
冒:muːɡs/mɯːɡ
頓:tuːns

(2)O. Pritsak:bak-tun/biktun
O. Pritsak,〈匈奴人的文化和語言〉,《內亞文史論集》,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5年4月,ISBN:9787566009517,第145頁:「冒頓的古音為bak(~mak)-tuan,即bak-tun~biktun。」

(3)王力:mu- tuən/muk-tuən
漢字古今音資料庫(網址:http://xiaoxue.iis.sinica.edu.tw/ccr/)查詢「冒頓」的上古漢語對音,檢得王力系統的擬構為:
冒:mu/muk
頓:tuən

(4)周法高:məw-twəw/mək-twəw/mwəw-twəw
漢字古今音資料庫檢索結果:
冒:məw/mək/mwəw
頓:twəw

(5)李方桂:məgwh-tənh/mək-tənh
漢字古今音資料庫檢索結果:
冒:məgwh/mək
頓:tənh

(6)白鳥庫吉:Bokdok
陳序經《匈奴通史》(2017年5月,新世界出版社,ISBN:9787510462207)第149面:「白鳥庫吉在《蒙古民族起源考》一文裡,曾以為冒頓的意義為聖…..Bokdok為冒頓(古音墨毒)之古音,以為蒙古語譯義曰Bogda(Bogdo)之譯,Kowalewski氏《蒙古字典》(1212)釋Bogda為Saint, Divin, Vénérable, Révérend, Seigneur, Miatre, title de grands personages。」

(7)內田吟風:意思為勇者或神聖
【日本】內田吟風〈《史記‧匈奴傳》箋注〉,文收:余大鈞(譯)《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2003年1月,雲南人民出版社,ISBN:9787222036215)第6面:匈奴單于曰頭曼,……單于有太子曰冒頓(注:蒙古語Baghadur勇者,一說Bogd神聖)」。

考量前面7種說法,可知「冒頓」的意思不脫勇者或神聖,而其發音則頗類中世北族字「莫何」。之前曾在〈莫何考(1):喀喇汗王朝博格拉汗名號蠡測〉、〈莫何考(2):博克圖汗名號蠡測〉2文中,初步考察過北族「神聖(漢語對音字:莫何)」1字之演變,為求行文簡約,擇要排列如次:

二、中世北族「莫何」音義
(1)柔然阿那瑰可汗時期:bagha
莫何(bagha),bagha係官號,可能起源於古西伯利亞文化。
參: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22頁、第140頁。

(2)鐵勒(605年):bagha
易勿真莫何可汗,莫何(bagha)係官號的一部份。
參:【日本】佐口透〈《隋書‧鐵勒傳》箋注〉,文收:余大鈞(譯)《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2003年1月,雲南人民出版社,ISBN:9787222036215)第87面、第89面注釋54。

(3)突厥(605年~610年):bagha-čur
莫賀咄設,bagha(莫賀)與čur(咄)係官號,設(šad)係官稱。莫賀咄(baghačur)在後世蒙古語的意義為「baghatur(勇者、英雄)」。
參:【日本】護雅夫〈《隋書‧西突厥傳》箋注〉,文收:余大鈞(譯)《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2003年1月,雲南人民出版社,ISBN:9787222036215)第98面、第103面注釋28。

(4)喀喇汗王朝:bughra
副汗博格拉汗(bughra xan),bughra係官號。
參: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西遼史》(2010年9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91563)第51頁。
靜案,回紇字bughra的意思,我推估為「神聖、聖潔」之類。

(5)早期蒙古(金朝中後期):Boghda
孛黑多(Boghda),Boghda係「孛端察兒」的受眾人尊敬的個人稱號,意義為「聖賢」。
參:札奇斯欽譯注的《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2006年5月初版第三刷,聯經,ISBN:9789570808421)第140葉。

三、近世「博克圖」音義
(1)清初:Boghdo
博克圖徹辰汗(Boghdo Sechen qaɤan)」,Boghdo係官號,意義為「聖者」,借自蒙古語。
參:札奇斯欽(譯註)《蒙古黃金史譯註》(2007年7月初版第二刷,聯經,ISBN:9789570808414)第319頁、達力札布《清代蒙古史論稿》(2015年8月,民族出版社,ISBN:9787105138524)第71頁~第72頁。

(2)藏語:Boghda
博克多(Boghda),Boghda係高僧的封號,意義為「聖賢」,借自蒙古語。
參:札奇斯欽《蒙古秘史新譯並註釋》第141葉註一。

四、近世匈奴後裔「冒頓」音義
(1)〈布加勒爾王公名錄〉(15、16世紀):Vichtun<*Bichtun
參:O. Pritsak,〈匈奴人的文化和語言〉,《內亞文史論集》,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5年4月,ISBN:9787566009517,第144頁~第145頁。

(2)土耳其:Mete
吳興東《土耳其史:歐亞十字路口上的國家》(2014年11月增訂2版1刷,三民書局,ISBN:9789571459714)第5面指出「頭曼單于在西元前209年為其子冒頓(Mete)所弒。……今日土耳其人自認為是匈奴的後裔。《歐烏斯汗史詩》(Oğuz Kağan Destanı)中所敘述的歐烏斯汗,就是匈奴的冒頓單于。」

五、「冒」的匈奴語擬音
第一個部分「冒」的發音,我們可以看到漢代對音的擬構多半是m輔音開頭的,這個情況在現代(20、21世紀)土耳其語中亦見保留。不過15、16世紀的〈布加勒爾王公名錄〉則是v輔音開頭的,並可推估原本是由*b輔音變化而來,如此則又與中世北族「莫何」第一部分「莫」多以b輔音開頭的情況一致。但何以會有m與b兩種形式?唯一的解答是原本匈奴語的發音是*bʱ輔音起首。由於bʱ輔音介於b和m之間,但聽起來卻非常像b或m,三者極易混淆。如果添加上元音,bʱa的發音就類似閩南語的「肉」(吃肉的肉),bʱu的發音則類似閩南語的「武」(文武官員的武)。由於bʱ介於b和m的屬性,遂使得外部對音、內部後繼方言出現了b和m的不同變化。

中世北族「莫何」有突厥、鐵勒系的bagha發音,回紇系的bughra發音,蒙古系的Boghdo/Boghda發音,中世起首b輔音之後的第一個元音有3種類型:a/u/o。比較漢代對音(鄭張尚芳、王力、周法高、李方桂)可知,匈奴語起首*bʱ輔音之後的第一個元音應該是*u較為合適;之後所接的音則為*g/*gh且以*gh的機率更高,姑以*g(h)表之。

六、「頓」的匈奴語擬音
【日本】內田吟風〈匈人‧匈奴同族論研究小史〉,文收:余大鈞(譯)《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2003年1月,雲南人民出版社,ISBN:9787222036215)第193面引:夏德(F. Hirth)氏之說:「古代中國人音譯外國語時常將尾音r譯作t、k或n的慣例」,似乎諸家所擬上古對音「頓」末尾n音都宜校正為r。惟因〈布加勒爾王公名錄〉明確記下了15、16世紀北匈奴直系後裔仍將「頓」末尾發音為n,事實上整個「頓」的布加勒爾發音tun都和上古漢語對音tuːns/tuən/ twəw/tənh幾乎一模一樣,故可知「頓」的匈奴語原音構擬當係*tun無疑。

七、小結:「冒頓」音義試探
略為整理前面探討的內容,漢代匈奴語「冒頓」一字的擬音我認為可校正還原作:*bʱug(h)tun,如果將gh快讀的話就可能唸成k輔音而變成*bʱuktun。該字的意思僅有「神聖」的意思,至於「英雄、勇者、勇士」等意義則屬衍生,可能是常常說「像冒頓一樣英勇」之後而產生的新義。

統一匈奴語的「神聖」(*bʱug(h)tun)一字先經「冒頓單于」引為其個人擔任匈奴元首的官號,此字在中世繼續使用而轉成北族字「莫何」。至近世布加勒爾人和土耳其人依舊保持歷史人物冒頓之私名,只不過發音上有所嬗變。重新排列各時期的北族字「神聖」的發音:
(1)匈奴語(上古):*bʱug(h)tun
(2)中世:bagha(柔然、突厥、鐵勒系)、bughra(回紇系)
(3)近世(冒頓的專名):vichtun<*bichtun(布加勒爾<北匈奴)、mete(土耳其)

在另文〈何以匈奴:另一個「中國」〉中,嘗論及上古匈奴字「匈/攣/蘢/龍/允/狁(*flōŋ/*vlān/*vlōŋ/*b•roŋ/*lunʔ/*lunʔ)」,其原始文化概念可能起於「心臟」位居「胸部」之處,相關衍生字包括:古希臘語的「阿波羅(Apoll)」、藏語的「胸(braŋ)」、古日語的「肋骨(Ɂabara)」、上古漢語的「伯*braak、白/帛(*braak)、柏*praak」、中世北族的「柔然/悅般((j)a-par)」、「阿瓦爾(Avar)」等字,這些同源字分化出:光明、白色、胸部、肋骨、兄長、首領……等多義。若再仔細比對一下上古匈奴語「神聖/冒頓(*bʱug(h)tun)」的發音結構,將之拆解為*bʱug(h)-tun,後面的tun顯係詞類變化而頗類突厥的da/回紇的ra/蒙古的do,故字根部分僅為*bʱug(h)。准此,相關的古語:

匈奴語:*bʱug(h)/*flōŋ/*(j)a-par
漢藏語系:*braŋ/*braak/*praak
印歐語系:a-poll/*bherek
古日語:*Ɂa-bara

由上能夠很清楚地導出匈奴語「神聖/冒頓(*bʱug(h)tun)」字與「胸部/匈(*flōŋ)」字同源,都取資於一個極為遠古的文化背景,可能和薩滿思維看待心臟的獨到見解有關。

2018年10月2日 星期二

莫何考(1):喀喇汗王朝博格拉汗名號蠡測

系列文《[1]、23456789

2018年10月02日撰稿
透過網路查詢「博格達汗」,可以搜尋到喀喇汗國君王曾有過相關封號。但有時譯作博格達汗,有時又譯作博格拉汗,似乎是同一件事。可是在對照拉丁字母拼音的時候,Bogd Khan的中譯詞為博格達汗,Bughra Khan的中譯詞則兼有博格拉汗與博格達汗兩種譯法,看來不太精確,究竟有無差別?

案,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西遼史》(2010年9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91563)第51頁:「回鶻西遷葛邏祿的一支所建立的新王朝……在西方近代歷史著作中曾被用各種名稱表示:被稱為……"喀喇汗王朝",是因為該王朝統治者的稱號中有"喀喇汗"(qara xan)、……"桃花石博格拉喀喇汗"(tanghač bughra qara xaqan)。」可知喀喇汗的皇族稱號應限譯「博格拉汗(bughra xan)」為確。

關於博格拉汗(bughra xan)的意思,依《喀喇汗王朝史‧西遼史》第30頁~第31頁所言,魏良弢認為通說博格拉(bughra)指的是「公駝」乃承襲前輩學者普里查克「圖騰說臆想」而來,因而未改,實屬謬誤。第64頁陳述普里查克的意見:「關於喀喇汗王朝的體制……長支為大可汗,稱阿爾斯蘭汗……幼支為副可汗,稱博格拉汗」,對此魏良弢說明「喀喇汗王朝的體制並不像普里查克擬定的模式這般規整……王朝初期即不遵守所謂"雙王制"的"晉升制度",以後愈演愈烈。喀喇汗王朝實行的是封地制度……國家被認為是整個汗族的財產,因而把它分成許多封地;有時強大的附庸完全不承認帝國首領的統治權」(第64頁~第65頁)。

將博格拉汗(bughra xan)視為喀喇汗國的副汗,大抵上仍然是可行的,只不過須注意其實際狀況並不完全符合理想型。至於其意思既非公駝,那是什麼?查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40頁:「《北史》記阿那瑰時期有"俟利莫何莫緣游大力"……"俟利"與"莫何"(baγa/bagha)一起構成官號,修飾官稱莫緣」。我以為此一柔然字「莫何(baγa/bagha)」借入回紇與其遺緒喀喇汗王朝時,極易音轉為bughra,即回紇字「博格拉(bughra)」。

再查《中古北族名號研究》第119頁:「莫賀弗有時省譯為莫弗……陳三平明確指出,"莫賀"(baga/βγ)是粟特語,意思是"神"」,不過羅新指出該字的起源不見得是伊朗:「莫賀弗(baγa bäg)語源……與其說讓我們聯想起伊朗文化的傳播和影響,不如說,讓我們相信莫賀與莫賀弗等名號,有著本地文化,或者北方的古西伯利亞文化起源的可能。」(第122頁)

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喀喇汗王朝的副汗「博格拉汗(bughra xan)」,其官號「博格拉(bughra)」的本意應該是神聖、聖潔之類的意思,來自於鮮卑人或柔然人借自古代西伯利亞文化傳統的「莫何(baγa/bagha)」一字,而與「公駝」這個意思風馬牛不相及。

至於【日本】田山茂(著)、潘世憲(譯)《清代蒙古社會制度》(2015年3月,內蒙古人民出版社,ISBN:9787204133482)第59頁所述清初天聰9年:「(1635年),內蒙古十六部四十九王公集會,承認滿州皇帝繼承蒙古可汗的大統,奉上"博克圖徹辰汗"尊號。」,該尊號中的「博克圖」又是什麼意思?由於我對清史沒有研究,不敢妄論。

2018年9月3日 星期一

伊兒考

2018年09月03日撰稿
2018年09月05日校稿
蒙古帝國4大封國當中,佔據伊朗、高加索等地者為伊兒汗國。伊兒汗的原文,徐良利《伊兒汗國史研究》(2009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84695)第3頁說明:「"伊兒汗"(Il-qan或Il-khan或El-Khan)一詞,亦譯為"伊利汗",或"伊爾汗"。"Il",突厥語,"臣屬、"服從"之義。在現存的歷史文獻中,"伊兒汗"既可視為人名,也可視為社會制度史術語。」

關於伊兒(利)一字的本意與源流為何?劉義棠在《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134葉解釋:「il亦即el,äl國際音標作ɛl,今土耳其文作il,維吾爾文則作ا ل──ɛl,äl,el,義為:『國家』、『部落團體』,丹麥學者V. Thomsen早已指出,亦可作為:『同盟團體』、『民族』、『群眾』、『人民』、『民眾』等解釋。」考察伊兒(利)一字的歷史,其由來非常古老,在古代的鮮卑、柔然、突厥、回紇等國度都曾見採用。大蒙古國承其遺緒,乃將旭烈兀之封國命曰伊兒汗國。

一、拓跋鮮卑:
(1)穆帝「猗盧」(il、el、illig、ellig)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40頁:「特肯(Talât Tekin)解釋突厥語el/il的詞義是人民、國家,ellig的詞義是擁有國家。在突厥汗國裡el是極為常見的官號……突厥和回鶻政治體中的el/il,繼承自草原古老的政治傳統。作為官號的el/il,不僅見於柔然汗國,也見於拓跋鮮卑的早期歷史。拓跋鮮卑穆帝名"猗盧","猗盧"應當是穆帝的官號或官號的一部份,凝固成為他個人的名字。這個"猗盧"就是il/el的音譯,當然也可能是帶有後綴的形式illig/ellig,因為在鄂爾渾突厥文碑銘中el/il的用例中,後綴的變化是非常豐富的。當政治組織制度形式的演化,發展至"政治名號 = 官號 + 官稱"這一模式之後,il/el及其變化形式(如illig/ellig)似乎早已分化為穩定的官號,而不具有官稱的性質。」

(2)作為部族名稱的「俟力伐」氏(il bäg氏、illig bäg氏、il beg氏、illig beg氏)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49頁:「俟利發高於俟斤,這恰恰反映了在官稱演化歷史中,俟利發晚於俟斤。規模較大、級別較高的政治體所採用的,往往是較新的官稱。俟利發和俟斤的演化過程,植根於東胡及東胡裔諸部族的歷史之中。拓跋集團中源於俟利發和俟斤的那些部族名稱,顯示了在魏晉時期這兩個名號都有可能保留著官號功能。」第150頁~151頁:「柔然政治制度從起源上來說,與漢魏東胡裔的其他部族,特別是鮮卑各部有著不可忽視的親緣關係。比如,俟利發(il或illig + bäg或beg)與吐豆發(tutuq + bäg或beg)這兩組結構完全一致的政治名號,與魏晉鮮卑諸部的政治名號傳統十分吻合,說明它們在起源上存在著相關性。更不用說拓跋集團本已存在以"俟力伐"為名的部族。」第72頁:「北朝內入北族的姓氏,通常都是其所屬部族的名稱。號稱鮮卑的姓氏中,還有拔拔氏(長孫氏)、他駱拔氏(駱氏)、俟力伐氏(鮑氏)、柯拔氏(柯氏)等等……特別顯著的例子是俟力伐氏(鮑氏),俟力(俟利)是一種普遍見於中古北族的官稱,必為美稱無疑,亦必具有官號功能,而俟力(俟利)與伐(beg)結合,既構成新的官稱,也可以作為官號使用」

二、慕容鮮卑:
(1)作為可汗號的「亦洛韓」(el khan、ilig khan)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219頁:「慕容廆稱可汗,吐谷渾亦稱可汗,二人之父名亦洛韓,"韓"字當是"可汗"的省譯,而"亦洛"很可能是el/ilig的音譯(如突厥伊利可汗之可汗號)。慕容鮮卑的君長父子皆稱可汗,這是因為當時可汗一職尚未演化為高級政治體(superatribal polities)的首腦(supreme ruler)的稱謂。慕容廆的可汗號是若洛廆(若洛應即亦洛),吐谷渾的可汗號就是吐谷渾,若洛廆和吐谷渾都是可汗號,亦即官號(appellation)」

三、柔然:
(1)作為官號的「俟利莫何」(il bagha、el bagha、il baγa、el baγa),?~552年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40頁:「《北史》記阿那瑰時期有"俟利莫何莫緣游大力"、"俟利莫何折豆渾侯煩"。在前一個例子中,"俟利"與"莫何"(baγa/bagha)一起構成官號,修飾官稱莫緣;在後一個例子中,俟利莫何作為官號已經被單獨使用來稱呼折豆渾侯煩,而不需要特別提及他的官稱了,正如"俟利莫何"也同樣用來稱呼游大力而不需要提"莫緣"一樣。《北齊書》提到"俟利藹焉力類阿帝"和"俟利郁久閻李家提",《北史》還記阿那瑰時期柔然有"俟利阿夷普掘",這些"俟利"的性質也應是官號而不是官稱。」

(2)作為官稱的「俟利發、俟力發、俟匿發」(il bäg、illig bäg、el bäg、ellig bäg),?~552年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36頁:「《北史》記阿那瑰初立,有族兄"俟力發示發率眾數萬"攻擊阿那瑰;其後,阿那瑰的"從父俟力發婆羅門率眾數萬人入討示發"。這兩個人都有"俟力發"頭銜,可見俟力發是柔然官制中的一環。《北齊書》記天保三年(552)二月,阿那瑰與突厥作戰失敗後自殺,"其太子菴羅辰及瑰從弟登注俟利發"等奔齊。俟利發應該是俟力發的異譯。《北史》還記有阿那瑰之兄、"蠕蠕後主俟匿發",俟匿發,也是俟力發的異譯。」

四、東突厥:
(1)伊利可汗(Il Qakhan),首任君主,552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8葉~第9葉:「梁元帝承聖元年(五二二,魏廢帝元年正月),土門發兵大敗柔然……土門遂自號伊利可汗。……伊利,即突回語之il,el,äl音譯,另亦譯作『頡利』、『頡』,義為:『部落團體』、『國家』、『民族』、『人民』、『群眾』、『民眾』等。因此,『伊利可汗』者,若以漢語譯之,即『國家皇帝』、『人民皇帝』、『部落團體之王』也。」第12葉:「『逸』即「頡」之另譯,與『伊利』、『頡利』等,同為il,el,äl之漢譯」第44葉:「緣突厥可汗之稱,無論勢力、權位之高低者,皆可以可汗稱之,無有區別,其所謂『大、小可汗』者,乃中國治史者之區分耳,真正而實際之區分,乃在其統治權之所及。其統治權力及於『全族』或『全國』者,即為Il Qakhan,是土門之所以稱伊利可汗(Il Qakhan)者,理由或即在此;其權力不及於全族之可汗,則為我人所稱之小可汗。」

(2)頡利可汗(Il Qakhan),末任君主,620年~630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23葉:「頡利可汗與伊利可汗,亦皆為Il Qakhan可汗之漢譯是……頡利可汗則於貞觀四年(六三○)三月,為李靖破敗,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生擒之,送於京師,東突厥亡。」

(3)作為官稱的「俟利發、頡利發、俟利伐」(il bäg、illig bäg、el bäg、ellig bäg)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36頁~第137頁:「《周書》記突厥官制曰:"大官有葉護,次設,次特勤,次吐屯發,及餘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為之。"《通典》俟利發作頡利發,可見頡利發也是俟利發的異譯。《隋書》記突厥步迦可汗(達頭)"遣其子弟俟利伐從磧東攻啟民"這個俟利伐,當然同樣是俟利伐的異譯。總之,俟利發、頡利發、俟利伐、俟力發、俟匿發,還有高昌麴斌造寺碑裡的"希利發"等等,對應的都是同一個柔然、突厥政治體中的某一個專有制度名號。」第139頁~第140頁:「我認為普里察克(Olmeljan Pritsak)所提出的俟利發和頡利發對應的突厥語詞應當是ilig-bäg的觀點,是更好的方案。也就是說,認為"俟利發"其實對應的是il(或illig)或el(ellig) + bäg,或許更準確些。」

五、西突厥:
(1)乙毗咄陸可汗(Il Biy Türük Qaghan),638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695葉:「通典:『貞觀十二年(六三八),西部竟立欲谷設為乙毗咄陸可汗。』」第697葉:「乙毗咄陸可汗,為突回語Il Biy Türük Qaghan之音譯,義為:『國家富有突厥可汗』。」

(2)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Il Biy šbara Yabghu Qaghan),639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699葉:「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為Il Biy šbara Yabghu Qaghan之音譯,義為:『國家富有而勇健的葉護可汗』。」

(3)乙毗射匱可汗(Il Biy Shifkü Qaghan),642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703葉:「乙毗射匱可汗,為Il Biy Shifkü Qaghan之音譯。可汗冊立之年應依唐會要卷九四、通鑑卷一九六,在貞觀十六年(六四二)」

(4)頡苾達度設(Il Biy Tardu šad),653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713葉:「永徽四年……是歲咄陸可汗死,其子真珠葉護請討賀魯自效,為賀魯所拒不得前。」第714葉:「據唐會要卷九四、冊府卷九六四及通鑑卷一九九等,均曰又名頡苾達度設(Il Biy Tardu šad)」

六、後突厥:
(1)頡跌利施可汗(Eltiriš qaγan),?~691年
護雅夫〈突厥之君主觀〉(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3頁:「如所周知,毗伽可汗的父親骨咄祿被稱作頡跌利施可汗,其母為頡利毗伽可敦……在銘文頡跌利施(Eltiriš)中的tiriš顯然源自動詞tir-"聚集"或"匯攏"。骨咄祿獲此稱號的原因是他將不同的部落召集到一塊,並建立了第二突厥汗國。進而言之,稱號頡跌利施一定是對骨咄祿的頌揚之詞。」

【美國】O. Maenchen-Helfen,〈西伯利亞岩刻所見黠戛斯摩尼教〉(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157頁:「680年以後,隨著後突厥汗國的勃興,唐與黠戛斯之間的關係顯得有點微妙,頡跌利施可汗(亡於691年)對黠戛斯發動了數次戰爭」

(2)頡利毗伽(Elbilgä)可敦(il bilge katun)
護雅夫〈突厥之君主觀〉(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3頁:「如所周知,毗伽可汗的父親骨咄祿被稱作頡跌利施可汗,其母為頡利毗伽可敦……骨咄祿的妻子頡利毗伽(Elbilgä)意為"部落(或國家)之智慧"。故此,可視二稱號分別代表的是勇武(指可汗)和智慧(指可敦)。這兩種品質便是突厥人所稱讚的美德。」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134頁~第頁:「毗伽可汗的母親、骨咄祿的妻子為il bilge katun,按照唐代音譯習慣,應譯作"伊利毗伽可敦",這裡可敦號"伊利毗伽"是由伊利(il)和毗伽(bilge)兩個發揮官號功能的美稱組合而成的。」

七、黠戛斯:
(1)俟利發,?~648年:
【美國】O. Maenchen-Helfen,〈西伯利亞岩刻所見黠戛斯摩尼教〉(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156頁:「632年唐朝遣使黠戛斯,時當突厥帝國覆亡後的第三年。嗣後,突厥人就一直保存著與唐朝和黠戛斯的接觸。643年,黠戛斯遣使入長安朝貢。648年,回鶻歸順唐朝,黠戛斯人借此機會加強了與唐朝的聯繫。黠戛斯的俟利發被唐朝授予極高的稱號,成為昆堅都督府的都督。」

八、拔悉蜜:
(1)頡跌伊施可汗(Il-teris Qaghan),?~744年(唐玄宗天寶3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129葉:
「唐於貞觀二十一年(六四七),遂置六府七州,以回紇部為瀚海都督府,拜胡祿俟利發吐迷度(KÜIIÜK Alp Tomido偉大的英雄吐迷度,或Qutluq Alp Tomido敬畏的英雄吐迷度)為懷化大將軍兼瀚海都督……其國,傳至骨力裴羅(Kuqluq Bala強幹頂極者,或Qutluq Bala神聖頂級者、幸福至極者),國力真正達到強盛時期。先後攻殺突厥烏蘇米施可汗、白眉可汗,攻敗拔悉蜜頡跌伊施可汗(Il-teris Qaghan),勢力大振,……樹牙於烏德鞬(Ütükän)山、嗢昆(Orkhon)河之間,繼承此偉大事業而發揚光大者,即為葛勒可汗。」第776葉:「頡跌伊施可汗,為突回語Elteriš Qaghan音譯,義為:『國家(或部落)復興可汗』。」

九、回紇:
(1)登里囉沒蜜施頡翳德蜜施毗伽可汗(Täŋridä Bolmiš Il Itmiš Bilgä Qaghan,葛勒可汗,骨力裴羅之子),第2任可汗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129葉:「其國,傳至骨力裴羅(Kuqluq Bala強幹頂極者,或Qutluq Bala神聖頂級者、幸福至極者),國力真正達到強盛時期。……樹牙於烏德鞬(Ütükän)山、嗢昆(Orkhon)河之間,繼承此偉大事業而發揚光大者,即為葛勒可汗。」第131葉~第132葉:「突回民族之可汗,其名號常有規律性的成一公式化……茲集成公式如下:……Il Itmiš──治理國家;Il Tutmiš──治理國家」。第136葉:「葛勒可汗之正式名號應為:Täŋridä Bolmiš Il Itmiš Bilgä Qaghan,音譯為:登里囉沒蜜施頡翳德蜜施毗伽可汗;意譯為:受命自天治理國家智慧可汗。」

(2)愛登里邏汨沒蜜施頡咄登蜜施合俱錄毗伽可汗(Ai Tängridä Qut Bolmiš Il Tutmiš Quch Küllüg Bilgä Qaghan,登里可汗),763年(唐代宗廣德元年)7月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801葉:「可汗名稱,諸史書著錄頗不一致,我整理、分析之為:愛──AI,AY(月),登里邏──TÄNGRIDÄ(天),汨──QUT(幸福),沒蜜施──BOLIŠ(成為),頡──IL(國家),咄登蜜施──TUTMIŠ(管理),合──QUCH(英勇的),俱錄──KÜLLÜG(偉大),毗伽──BILGÄ(聖智),可汗──KAKHAN,其涵義為:『受命自月神而成幸福治國英勇偉大聖智可汗。』」

(3)首席宰相(大相)之官號「頡于迦斯」(IL ÜGÄSI、IL IGÄSI、ÄL ÜGÄSI、ÄL IGÄSI),781年(唐德宗建中2年)
劉義棠《突回研究》(1990年1月,經世書局)第812葉:「頡干迦斯……日人山田信夫根據唐會要回紇傳對其語原作IL ÜGÄSI,為回鶻諸宰相中之首位稱號……若此頡干(于)迦斯,為『大相』之意而不作為人名解釋,則其語原確為名詞之結合,我認為:IL,ÄL──頡(人民、國家、部落團體),IGÄ,ÜGÄ──于迦(主人、作主──表示在掌握之中或其範圍內),SI──斯(兩名詞結合時,加於元音結尾之字尾詞),合言其義為:『掌握國家主權者』、『掌握人民主權者』,山田信夫之說大致不誤。因此,除唐會要翻譯作『頡于迦斯』外,其餘均多已誤于字為干字」

十、十姓回鶻王國(西州回鶻王國、高昌回鶻王國):
(1)國號:on uyγur eli(高昌回鶻王國),1067年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86頁:「用古突厥語之一的回鶻語、回鶻文字創作於1067年的哈密本《彌勒會見記》(Maitrisimit)的序章第14頁為祈願文。其中,A面第20─27行有如下內容:……無庸置疑,上文中的on uyγur eli指的是高昌回鶻王國。」

(2)Tängri Elig國王,10世紀~11世紀
張鐵山、Peter Zieme(合著),〈十姓回鶻王及其王國的一篇備忘錄〉(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278頁:「這個備受稱頌的王國被稱為"十姓回鶻王國"。從這一事實我們可得出結論:本文書年代所指的是以吐魯番地區的高昌為中心的西州回鶻王國時期。……基本保存完好的這一張文書是一本書的第22對開頁……它的編號是xj222-0661.9。」第279頁:「A:在第一節,我們得知新國王的青年時期。我們了解到,在他還是孩童時,他的父王(Tängri Elig)在一些鄰近民族,例如從蒙古的古代突厥碑文就為所知的九姓韃靼間進行的征服活動中,幫助他父王的一段奇異的記述。地理學方面,文書在這裡涉及高昌東部地區。」

(3)國王(el xan),10世紀~11世紀
張鐵山、Peter Zieme(合著),〈十姓回鶻王及其王國的一篇備忘錄〉(收入:《回鶻學譯文集新編》,2015年5月,甘肅教育出版社,ISBN:9787542334596)第284頁:「這個文書是關於西州回鶻王國一位王子經歷的備忘錄。它以讚美詩的形式稱頌了王子和他的王國。……el xan這個稱謂僅僅意味著國王。」

(4)宰相之官號「頡于迦斯」(el ögäsi、el ügäsi)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88頁:「帶有《總8782T,82》《Y974/K7709》兩種編號的該文書,鈐有十一處朱色方印,印文為"大福大回鶻國中書門下頡于迦斯諸宰相之寶印"。……朱印中的"頡于迦斯"為漠北回鶻汗國時期著名的高官稱號el ögäsi/ügäsi的音譯,其級別相當於宰相,這可從朱印中與之相對應的"中書門下"確認到。」

十一、甘州回鶻王國:
(1)國號:yaγlaqïr eli(藥邏葛王國),10世紀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76頁:「哈密頓研究的敦煌出土10世紀回鶻文文書之中,第15號文書第27─28行言:……上文中的yaγlaqïr eli,誠如哈密頓所言,指的是甘州回鶻王國。」

十二、九姓韃靼王國:
(1) 國號:toquz tatar eli(九姓韃靼王國),10世紀(925年?)~11世紀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76頁:「……葉尼塞碑銘的研究創造了極大的升值空間。此處筆者關注的是,瓦西里耶夫按E59序號收入的哈爾畢斯‧巴里碑銘(Herbis Baary Inscription)。」第85頁:「以toquz tatar eli(九姓韃靼王國)的形式出現,據筆者所知,哈爾畢斯‧巴里碑銘為唯一的存在。」第87頁:「九姓韃靼被稱為toquz tatar eli,很有可能是因為,當時他們構成一個高度集合的政治集團,乃至"國家"。」

(2)天王(täŋri elig),966年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88頁~第89頁:「根據漢籍紀錄的"天王(täŋri elig)"與"宰相允越"(el ögäsi/ügäsi)等官號,可推定韃靼國內存在以"天王"為最高點、以"宰相"為官僚之首的金字塔狀的官僚體系。」

(3)宰相:允越(el ögäsi、el ügäsi),966年
白玉冬《九姓韃靼王國史研究(8─11世紀)》(2017年12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20315128)第87頁~第88頁:「《續資治通鑑長編》卷7乾德四年(966)六月條言"塔坦國天王娘子及宰相允越皆遣使來修貢"。……韃靼國的"宰相允越"頻見於同時代的與回鶻相關的文書之中。……韃靼國的"宰相允越"的允越也可用古突厥el ögäsi/ügäsi來解釋。如此,韃靼國的"宰相允越",其在國內地位近似與高昌回鶻的"中書門下頡于迦斯",意為韃靼國的"國家之顧問"。」

十三、蒙古:
(1)伊兒汗(Il-qan或Il-khan或El-Khan)脫列哥那哈敦,1241年~1246年
徐良利《伊兒汗國史研究》(2009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84695)第4頁~第5頁:「日本學者北川誠一在《伊兒汗稱號考》一文中,認為"伊兒汗"一詞在窩闊台大汗和脫列哥那哈敦時代已經被使用,時間主要集中在窩闊台汗死後到貴由汗即位的1241─1246年,脫列哥那哈敦作為監國,統治蒙古帝國。從目前考古資料來看,在西亞各地發現許多刻有"兀魯黑‧蒙古‧兀魯思‧別乞"銘文的貨幣,脫列哥那已具有"伊兒汗"和"兀魯思‧別乞"兩個稱號,作為國家(兀魯思)的統治者(汗,別乞)和臣民(伊兒)的統治者(汗,別乞),兩者互為通用。」

(2)伊兒汗(Il-qan或Il-khan或El-Khan)旭烈兀,1256年~1265年
徐良利《伊兒汗國史研究》(2009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84695)第4頁~第5頁:「日本學者北川誠一在《伊兒汗稱號考》一文中,認為……所以,伊兒汗國奠基人旭烈兀採用"伊兒汗"這一先例稱號,是作為蒙古帝國大汗蒙哥在波斯的統治者來使用的。旭烈兀及其後代的貨幣為表示伊兒汗的權威來自蒙古帝國大汗,從而刻有"在大汗的名下"字句,表明了"伊兒汗"是"攝政藩王",對大汗處於隸屬地位。因此,北川誠一也將"伊兒汗"理解為"處於隸屬地位的統治者"。」第6頁:「"伊兒汗這一稱號在窩闊台大汗和脫列哥那哈敦時代已經使用,旭烈兀採用這一稱號,是"自稱‘伊兒汗‘ "。所以,起初的"伊兒汗"應是作為蒙古帝國大汗蒙哥在西亞的"攝政王"或者"藩王"來理解。因為此時尚屬"西北諸王"之一,作為蒙古帝國最高統治者蒙哥大汗在憲宗二年(1252年)派遣同母弟旭烈兀統兵征討西亞尚未降服的國家,"並打算將來讓旭烈兀統治伊朗"。」

徐良利《伊兒汗國史研究》(2009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84695)第66頁:「旭烈兀1256年自稱"伊兒汗"」第7頁:「1260年蒙哥大汗死後,蒙古帝國分裂加劇,並開始了忽必烈與阿里不哥長達四年的爭位戰爭(1260─1264年)。其間,旭烈兀已佔有整個西亞等地,"其勢足以自帝一方"。……1262年旭烈兀與金帳汗國別兒哥汗為爭奪阿塞拜疆發生戰爭……忽必烈審時度勢,派遣使臣向旭烈兀宣布:"從質渾河岸(從中亞阿姆河)到密昔兒(即埃及)的大門,蒙古軍隊和大食人地區,應由你,旭烈兀掌管"。……1264年,忽必烈再一次遣使徵詢旭烈兀關於如何處置阿里不哥的意見並正式冊封旭烈兀為伊兒汗國的統治者。」第66頁:「1264年得到忽必烈大汗的認可和冊封,旭烈兀開始實行伊兒汗職位世襲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