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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31日 星期日

何以鮮卑:第三個「中國」── 夏朝、吐火羅、土方、(不)屠何、山(北)戎、東胡、鮮卑拓跋部之間的種類淵源

2021年10月31日撰稿
2021年11月14日校補

壹、設問

羅新《中古北族名號研究》(2009年3月,北京大學出版社,ISBN:9787301149850)第55葉~第56葉:「近年林安慶(An-King Lim)……在一篇研究拓跋語源的文章哩,……抓住“北人謂土為拓,后為跋”的歷史線索,首先建立“拓跋”二字的中古讀音……然後在阿爾泰語系各語言中尋找音義相應的詞彙。……與“拓”對應的詞彙是[to:ğ],與“跋”對應的是[be:g],兩者都是突厥語詞彙。克勞森【靜案,Sir Gerard Clauson】解釋[to:ğ]為塵土、泥土,[be:g]為氏族和部落首領,並懷疑可能最早是借自中文表數量的“伯”字……林安慶還發現,今天廈門方言中的拓跋發音,與突厥語這兩個對應詞彙幾乎沒有分別。他得出結論說,漢字“拓跋”二字......是古突厥文[to:ğ beg]這一複合詞組的對音轉寫,其詞義正是土地之主人,完全證實了北魏官方自己的解釋。」第57葉:「根據我們【靜案,根據羅新先生他自己的見解】對內亞政治文化傳統中可汗號、官號的觀察,……可以知道“拓跋”是一個官號與官稱相結合的複合詞。“拓”是官號,“跋”是官稱,……“拓跋”結合在一起就成為政治實踐中某一固定的名號。」

依前引,可知鮮卑拓跋氏之「拓跋」,乃東胡式的北族官號官稱系統之一,其發音為*to:ğ beg。鮮卑部的祖先社群在東周末、西漢初為匈奴併吞之前,原係居於燕北一帶的東胡國。再查商代燕北一帶亦有一個方國名為「土方」,雖說與「鮮卑」中隔了一整個周代,但地望上、名號上,不免令人直觀地懷疑兩者間是否具備了歷史連續性?拓跋氏(*to:ğ beg)此一鮮卑族的部酋名號,似乎與「土方」國王的名號擁有一定的正相關。權設土方的元首稱作「土伯」,檢索韻典網(網址:https://ytenx.org/)鄭張尚芳系統的漢語上古音系,「土」的上古漢語發音為「l̥ʰaːʔ」或「l'aːʔ」,「伯」則為「praːɡ」,結合唸做「*l̥ʰaːʔ praːɡ」或「* l'aːʔ praːɡ」(韻典網)。兩相比較:

時代

國族

名號(漢字)

名號(對音)

備註

先秦-商朝

土方

土伯

*l̥ʰaːʔ praːɡ

*l'aːʔ praːɡ

土方元首稱伯,乃屬合理的假設

中世-北朝

鮮卑拓跋部

拓跋

*toːğ beg

 


土伯跟拓跋之間的關係,似有若無,乍看兩者的關係不大,畢竟發音上不甚相彷。

貳、同源

無妨,土伯跟拓跋之間的發音雖不相像,但國族種類的直承卻在文獻上和前人研究成果中可以考得。以下節選重點:

一、夏朝滅亡,其後裔流散為土方、吐火羅、杞國等國族
(1)土方:由晉境本土,漸漸轉向塞外的東北段
余太山《古族新考》(2012年6月,商務印書館,ISBN:9787100084901)第070葉:「證實卜辭所見土方便是大夏,……土方既在殷之西北,也就無妨認為土方在晉南之地。」第071葉:「禹之所治土方原為大夏之墟。《詩‧商頌‧長發》:"禹敷下土方。"又,《楚辭‧天問》:"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方。"而據《史記‧封禪書》"正義"引《世本》:"夏禹都陽城……又都平陽,或在安邑,或在晉陽。"……平陽、安邑、晉陽均可能有大夏之墟。……殷征土方多在武丁時期,武丁以後十分罕見。……武丁封築大邑於大夏地而土方之侵叛大為減少,也說明土方便是大夏。……"土方"之"土"不妨視為"大夏"之"大","土[方]"是"大夏"的省稱。晉南的大夏便是土方,"土[方]"又可視為"吐火羅"最貼切的省稱」

關於「大夏」一詞中「大」字的漢語發音,余太山先生對兩漢至唐代史籍所見大夏國(吐火羅國)相關之西域各地、諸國、眾族名稱,進行了古音擬構,其擬音似乎是以還原回兩漢時期的發音為原則,參:
余太山《古族新考》第060葉:「1. "大夏"[dat-hea]可以視為Tochari的確切對譯。」第063葉~第064葉:「"大宛"[dat-iuan]亦得視為Tochari之異譯。……"渠勒"[gia-lek]、"桃槐"[do-huəi]、"渠犁"[gia-lyei]、"單桓"[duat-huan]、"兌虛"[duat-khia]、"丹渠"[tan-gia],均得視為Tochari之異譯。」第064葉:「"敦薨"[tuən-xuəng]亦得視為Tochari之異譯。……"圖倫"[da-liuən]亦得視為Tochari之對譯。」

(2)吐火羅(Tochari):由晉境本土,漸漸轉向西域
略。

(3)杞國:由晉境本土,漸漸轉向豫境、魯境
待補。

二、商代土方,居於燕北一帶
劉學銚《鮮卑史論》,第35葉~第36葉:「至於土方之地望,……金岳氏所撰「東胡源于土方考」一文,認為土方之地望應為:『關於商代土方的地理位置,……按甲骨文記載,當在燕山和遼寧朝陽地區以北的兩土河流域。』……金岳氏之說法最為允當,不過需要補充者,蓋遠古之時,土方乃係採狩獵游牧生機,機動性頗大,其在山燕山與朝陽以北之兩土河流域者,應僅係土方向南發展與中原諸夏接觸之部分,其沿興安嶺而北,仍應為其生存活動之空間。」

待補。

三、西周~東周春秋早期:(不)屠何
劉學銚《鮮卑史論》,第34葉~第35葉:「如西周晚期之詩大雅韓弈章有『出宿于屠』之句,此句中之『屠』,既為地名,復為族名,足證西周季世仍有屠何之族,屠何有時或作『不著何』,『逸周書』則作『不屠何』,『著』當為『屠』之誤,墨子「非攻」篇曾稱『者(翟)且(柤)、不著何、其所以亡于燕代、胡貊之間者,亦以攻戰故也。』足證春秋早期仍有屠何之族存在,此外,宋劉恕『資治通鑑外記』有下列記載。『周惠王十三年,齊桓公救燕,破屠何,即徙河也。』可知屠何、屠河、徙河、不著何、屠、徙等,皆一詞之異稱,因此可以斷言,屠何乃山戎之前身,亦因此管子『小匡』篇房玄齡之注屠何稱:『屠何,東胡之先也。』按前以證山戎或北戎為東胡之先,至是可知屠何更較山戎為早,其中一支為山戎,兩者曾經併存,至周惠王十三年(西元前六三九年),齊桓公為救燕而大破屠何,此後東胡之名始出現。然則『屠何』一詞,是否即為東胡族之最早稱謂?據近人金岳氏之研究,認為屠何者,乃夏代時【靜案,土方應與商代同期,而非與夏代同期】之土方,金氏稱:『從甲骨文和古文獻以及考古發現看,東胡族可能源始夏、商時代的土方;周滅殷以後改名屠何;春秋早期,齊破屠何、山戎以后【靜案,后應作後】,又改為東胡。所以東胡當從夏、商的土方發展而來。』……當可知東胡與華夏民族同為源遠流長之民族,鮮卑既為東胡之後裔,則鮮卑亦應屬源遠流長之民族。」

四、東周春秋早期~東周晚期(?):山(北)戎
劉學銚《鮮卑史論》,第32葉~第33葉:「近人林旅芝氏於其所著之『鮮卑史』首章『鮮卑之前期』即明言:『鮮卑民族於五胡時據有長城一帶,後逐漸同化,為中世紀諸夏民族化合成分之最重要者。史籍上所謂山戎、東胡、烏桓、吐谷渾、奚、契丹,皆此族之源流也。』……林氏此說指明東胡之先為山戎,按山戎亦名北戎,其部落曰無終(此皆中原諸夏所予之名),據左傳孔氏正義及杜預春秋釋例土地名,皆以北戎、山戎、無終為一族……左傳中之山戎、北戎、無終之族,考其方位,皆與戰國之東胡相吻合,故史記『齊世家』集解引服虔之言曰:『山戎、北戎,蓋今鮮卑。』而國語『齊語』韋昭之注亦稱:『山戎,今之鮮卑。』……然則山戎或北戎之稱,始見乎春秋初期,如史記匈奴列傳稱:『山戎越燕而伐齊,齊厘公與戰于齊郊。』據史記齊世家斷此事在齊厘公二十五年(西元前七○六年),……前此則未見山戎或北戎之名,然則與山戎或北戎,地望相當,但時期稍早者,有『屠何』一詞見諸載記,屠何或作屠河,或省稱」下接第34葉:「之為屠、徙……」

五、東周戰國~秦朝:東胡
略。

六、兩漢:烏桓、鮮卑
略。

七、南北朝:鮮卑諸部(其中一部為拓跋氏)
略。

參、對音

鑒於夏、吐火羅、土方、屠何、山戎、東胡、鮮卑(包括拓跋部在內)等國族之間,具備了種族上的直接淵源。所以可以加強我人對於「土伯」和「拓跋」兩詞有歷史連續性的內在聯繫。再把比較表予以進一步擴充:

時代

國族

官號+官稱(漢字)

官號+官稱(對音)

官號+官稱(意義)

夏朝

夏后氏

鄭張尚芳系統:

-+(?)

鄭張尚芳系統:

*daːds-ɡraːʔ+(?)

夏朝的王

余太山系統:

-+(?)

余太山擬構:

*dat-hea+(?)

商朝

土方

土-()+()

合理假設稱伯

鄭張尚芳系統:

*l̥ʰaːʔ-()+(praːɡ)

*l'aːʔ-()+(praːɡ)

(省略cha音節)

大(*l̥ʰaːʔ/*l'aːʔ)國之君(praːɡ

西周~東周春秋早期

()屠何

-+(?)

鄭張尚芳系統:

*daː-ɡaːl+(?)

*da-ɡaːlʔ+(?)

*daː-ɡaːl+(?)

*da-ɡaːlʔ+(?)

【注】屠何為Tochari之音譯

東周春秋早期~東周晚期(?)

山戎、北戎

山戎+(?)

鄭張尚芳系統:

*sreːn-njuŋ+(?)

【注】山戎、北戎顯非Tochari之對譯

北戎+(?)

鄭張尚芳系統:

*pɯːɡ-njuŋ+(?)

東周戰國~秦朝

東胡

王(漢語只有義譯,無音譯)

無法對應

(*ɢʷaŋɢʷaŋs,鄭張尚芳系統)顯非跋(beg)之對譯

 

兩漢

鮮卑

可寒(換用北族其他官稱系統)

無法對應

可寒(Qakhan)並非(beg)

 

南北朝

鮮卑諸部

拓-()+跋(拓跋部的君主姓)

羅新擬構:

*toːğ-()+beg

土地(*toːğ)之主人(beg

兩漢~唐朝

吐火羅(大夏)系的西域諸國族和地名

以下僅約當官號:

-火羅(大-夏)

To-chari(To,cha,ri三音節

均為Tochari的對音,其發音在各族、各歷史時期出現了不等的變化,有的甚至遺失了To音節或ri音節

-

以下皆余太山擬構:

*dat-iuan

()-渠勒

*gia-lek(遺失To音節)

-

*do-huəi

()-渠犁

*gia-lyei(遺失To音節)

-

*duat-huan

-

*duat-khia

丹渠-()

*tan-gia(遺失ri音節)

-

*tuən-xuəng

-

*da-liuən


可以看出,夏朝時期的「夏后氏」、商朝時期的「土方」、西周時期的「屠何」和杞國、東周春秋時期的「山(北)戎」、東周戰國末期的「東胡」、西漢時期的「鮮卑」與「大夏國(西域的Tochari)」,在種族淵源上有著直接的繼承關係。而當中商代「土方」的國君如果稱呼其尊號作「土伯」(擬音:*l̥ʰaːʔ+(praːɡ)或*l'aːʔ+(praːɡ))的話,那麼,與南北朝初期「鮮卑」中的一個部落「拓跋氏」的酋長姓「拓跋」(擬音:*toːğ+beg)在結構上與發音上是具有高度的共同性的,可以視作是同一個字詞組;只不過必須要更細緻地去考察其發音的歷時性演變途徑,亦即「大」字的發音在東胡內部可能有d>d、d>l、d>t這三種方言差異,從而反映在外部的漢語對音上有著不同的音譯字,d>d系統反映的是[大>屠]、d>l系統反映的是[大>土]、d>t系統反映的是[大>東>拓]。

該要何從去解釋前述的這個現象呢?靜案,我人宜作如是觀:

一、夏朝為商朝武力征討滅亡後,夏人的勢力開始以晉地為中心,逐步朝東北、西北、南方進行轉移,分別形成後繼的國族支脈:
(1)東北向:土方>屠何+山(北)戎>東胡>鮮卑(含拓跋魏)+烏桓
(2)西北向:Tochari(保持本族)、塞種(混成新族,結盟入侵舊塞種,成為新塞種)
(3)南向:杞國

二、夏后氏轉變為東胡國的過程中,遭遇了華夏的外部軍事打擊,並在燕北一帶接受了鬼方系遊牧文化的潛移默化,以及混入了很多異族的血緣,最終出現了文化轉型,由華族變為了胡族,從而被漢朝人辨別為東胡。繼而匈奴又對東胡施加了第二次的外部軍事打擊,東胡轉朝東北方向避難,在後世遂為漢人視為北族以為現代學者視為絕對的通古斯民系。

三、在山(北)戎、東胡遭遇外部武力攻擊、國族徹底垮台的過程中,這支東北向轉移的Tochari系社群很可能經歷過王族(夏后>土伯)貶值、王室更迭的現象,古舊的夏朝王室地位下降到一個小家族的宗伯,後來才又在大興安嶺地區慢慢地恢復威信,而成為了一個小部落(拓跋部)的酋長,重獲政治地位。這個悠遠的夏朝後王家族依稀記得自身的族源傳說(出自黃帝)、國族名號(夏后>土伯>拓跋)和故地方位(南方的燕北地區以至於中原大地)。

由於口傳傳統仍在家族裡面傳頌著,所以《魏書‧帝紀》才能記下元魏皇室胤自黃帝、昌意而與夏后氏共祖(參劉學銚《鮮卑史論》,第30葉~第31葉),家族長和酋長名號仍沿用上古商周時期風格混搭北族元素的*toːğ beg(大伯、土伯),也才能夠總有幾任英明神武的酋長乾綱獨斷堅持舉族南遷。

另外,在長程歷史時段的效應作用下,亦使得拓跋氏的家族記憶產生了一些新的變形和誤區,例如將「拓(*toːğ)」字的字義解釋成「塵土」新意,而不是「大邦」舊意,這就使得後人在考校其本誼時常被導向古突厥語詞的死胡同,誤以為凡元魏鮮卑國語一定只能有著古突厥語的意思,而不能夠有著上古漢語的意思。治史者不可不察,此乃後話。

2021年10月30日 星期六

【筆記】「內地」一詞語境所指的歷史變化

2021年10月30日筆記
2022年02月20日補充
陸續校補
「內地」一詞,自古有之。非獨大日本帝國殖民台灣時期施行「內地」延長主義,渠言內地係指「日本」;亦非僅今日藝人謂往「內地」工作迭遭廉價台獨份子聲討,蓋彼等所稱內地係指「中國大陸」。

考諸史寔,「內地」語境內容並不固定,隨時浮動,常牽涉居核心統治地位種族之變改。以下逐目所見,抄錄史文附存之:

一、金源氏初興,內地指上京一帶
陶晉生《女真史論》,中華民國92年11月,稻鄉,ISBN:9867862309,第37面:「為了增加生產和稅收,女真統治者從華北遷移了很多漢人到東北。在攻取燕京的前後,阿骨打將燕京一帶的豪族工匠遷到『內地』,即上京。」,同頁注30:「《金史》卷2,『天輔七年四月癸巳』,『命習古乃、婆盧火,監護長勝軍及燕京豪族工匠,由松亭關徙之內地。』卷76,頁8下-9;《會編》卷16,頁5上-11上。《金史》卷133,頁1下載阿骨打每攻克一城,常遷居民至上京。所謂『內地』,即上京一帶。看《金史》卷24,頁1下。」

二、清代台灣人稱內地為「唐山」,內地人為「唐人」,唐山(內地)指係指中國大陸
【清朝】朱景英《海東札記》,臺灣省文獻委員會,中華民國63年8月(校印),第47頁:「臺灣人稱內地曰唐山,內地人曰唐人,猶西北塞外稱中土人曰漢人;蓋塞外通於漢,海外通於唐,名稱相沿,其來久矣。」

三、19~20世紀大日本帝國殖民台灣時期,內地指日本列島
待補。

四、現代21世紀初葉前20年台民赴陸營生多稱住往內地,內地係指中國大陸
待補。

2021年10月29日 星期五

記陸雲逵先生軼聞

2021年09月26日舊記
2021年10月29日貼潤
真偽待考
據云,陸雲逵先生家境優渥,適逢清室頹唐,帝師多星散,陸氏重金敦聘以教先生。先生遂秉金源絕學,術數嫻熟,南京中山陵址固所勒定。究其法,先堪輿候望,再隨父陸鼎公同往裸宿三日,從容不惹風寒處乃正穴位,蓋得地氣。緣見數面再傳弟子稱臺北草山中山樓立火山口,貴盛若斯。

又云,先生嘗預蔣主座戎莫,周旋國、共和談事,共黨唯信先生,不信國民黨;而國民黨不信共黨,亦不敢專任先生,但用居間謀事。共黨欲賺先生入黨,加害親族合十三人,終無所動。主座明倚楊暢公、陳彥公,或亦密寄先生乎?業難覘驗。然先生曉習軍事,握奇門遁甲布陣禦倭,運生死門,推演有方。

國、共易勢,先生仕臺,未幾遭大員傾軋輒有性命憂,旋棄官隱入後山宜蘭國中十九載,方出執教文化大學,學子、教授多承親炙,有教無類。晚年安守清貧,敝衣自若,嗜好僅菸道一項耳,聲譽愈隆,富戶高門多爭遣豪車接送求正風水。先生目人可立斷命壽,出行每臨街指示巷衕所居人才底氣座落位次,算毋溢漏。曾遺後人公案乙則,略以:「倭侵京華並無屠殺之舉,乃係主座等附麗別事所冒。」惟未審何據?

靜案,先生品菸,非凡俗所謂嗜好,實用菸為鎖。依先生之能,允即登仙隨將遁世;但藉菸道強造業力鎖,鎖鏈人間,俾得住世,容與晚年子弟遊,意頗深焉。

有感大陸傾治各領域基礎史料進境神速

2019年02月13日舊記
2021年10月29日貼潤
我一直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大陸學者在基礎性史料的研究上,形成了大片的帶狀據點,領域上越來越全面,打下極為深厚的基樁;其功底非常紮實,遠非追求期刊點數充值、殖劣詬優、雙節棍武學工業化量產微塵品的虛浮主義所能企及。這種感受在2019年初就已趨於明瞭,徹底浮現,頗滋喟嘆。

相照之下,台灣則似乎於各方向上都出現了倒退的現象。以新書的賣價來觀察,大約2015年,台北書肆市售的史學專著,簡體書每本折約新台幣200元、繁體書約500元;到了2019年的時候,價格推高到簡體書1本600元、繁體書1本600元。2015年~2019年,短短的5年間,在簡體書漲了近乎3倍且與繁體書等值的狀況下,我個人越來越傾向只買進簡體書,而棄購繁體書。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今天(2021年),為什麼?品質使然。大陸集體的史學研究能力似乎已經全方位、各領域快速超越台灣方面,即連台灣史的領域也都開始出現行將追平的跡象。

舉一個例。王俊娜《烏爾第三王朝王后貢牲機構檔案重建與研究》(2017年3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16199558)第3葉:「由於現存的烏爾第三王朝各城邦的經濟文獻多是盜挖出土,因此文獻分散到世界各個博物館和私人手中,原來的檔案秩序已全部被破壞。……對這些散亂發表的檔案文件加以重建一定對研究烏爾第三王朝的政治、經濟、軍事和宗教等社會狀況以及王朝的政治結構和官員分工等具體情況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東北師範大學的"Drehem Project"(Archives of Animal Center of Ur III Dynasty un Drehem《烏爾第三王朝貢牲中心檔案重建工程》)的目標就是按時間重建貢牲中心散失各個官員的檔案並給予基礎性的研究,……提供必不可少的、經過系統建立而恢復了原貌和全貌的文獻原文和翻譯。對歷經38年的上萬塊泥板文書進行編年、排序、原文拉丁化和翻譯是一項十分複雜和艱苦的工作。目前國際上尚無人做這類檔案重建工作。本文是這一宏大工程的一部份。」

可以看到,大陸東北投入楔形文字第一手史料的研究上已傾注了豐厚的基礎工作,勤勉踏實。除此之外,尚可見到其他諸多事例:
(1)大陸翻譯中亞古文獻的史料集,和翻譯前蘇聯時期史學論著,數量頗鉅,蔚為傳統。
(2)最近一點的4~5年間,他們又量產了西藏史料的中譯集。
(3)古希臘文的《阿富汗的巴克特里亞文獻》,竟直接翻譯2大冊,令人喜出望外。
(4)法蘭克中世紀史料基礎史料套裝,中譯進度已達50%(6冊中的3冊)。
(5)印尼三大史乘,只闕《babad tanah jawi(爪哇史頌)》1本尚待識者未譯。

在台灣常見的誤解就是讀歷史要會英文,雙語最好是兼通日語,如此才好去接近歐、美、日的先進研究成果。但至少我個人不作如是觀,很多人連漢語各時段文言文之間的差異都分不清楚了,遑論其他?時間和耐心才是史學研究最稀缺的資源,外國語文障礙則不成問題,因為善用各種中譯本再搭配少許看得懂的原文書,會是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尤其是研究範圍無節制膨脹的話。

我認為有心史學的業餘愛好者,應該多方涉獵各國學者的手筆,而不要只以歐、美、日的刊物為限;我人更應該抓住大陸這幾年的翻譯潮流,多多進書,選購土耳其、印度、伊朗、阿拉伯、拉美、前蘇聯各地學界重要論著的中譯本,以及各歷史時段基礎史料的中譯套裝,能收就收,越多越好,以利形成個人化的隨身史料庫藏,俾於研究時能快速檢閱到重要的第一手文獻。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並奉勸台灣的學人趕緊著手去譯注《奧斯曼帝國歷史的註釋年表(《İzahlı Osmanlı Tarihi Kronolojisi》)、廷巴克圖地區集散的伊斯蘭古文獻,古代瑪雅的基礎史料集成、或者是西班牙文的《印卡王室述評》第二冊……等基礎史料,不會吃虧的。天曉得明天大陸方面的進度又將超程走到哪兒?

2021年10月26日 星期二

【筆記】「皇太極」滿式北族官號官稱的字音與字義

2021年10月26日筆記
清太宗「皇太極」一詞,常見的誤解為「皇太子」之義,原其本誼則非是。

一、須從北族稱號系統來理解「皇太極(hong taiji)」一詞

陳捷先《滿州叢考》〈釋皇太極〉,中華民國52年6月(初版),國立臺灣大學文學院(印行),第137頁:「『皇太極』是清太宗早年的稱號,又作『黃台吉』、『洪太吉』,都是滿語hong taiji的音譯。這個稱號應該不是滿洲祖先創製的,可能是從蒙古人那裡轉借來的,蒙古早年把部族首長的兒子稱作『台吉』,據說是華言『太子』的轉音,所以『黃台吉』這個名詞,也就作『皇太子』解釋了。不過在整個清朝,尤其是在他們入關以前,『台吉』並沒有『太子』的意思,清太宗早年之以『皇太極』為稱,也不是說清太宗當時就是皇太子。……滿洲早年稱一部的首長叫『貝勒』,……清太祖崛起建州的初年,就稱自己『聰睿貝勒』,而當時滿洲部族之中,除了他的弟弟舒爾哈齊也稱貝勒之外,其餘的兄弟子姪則多半以『台吉』為稱號,……到了明神宗萬曆二十四年(西元一六○六年),太祖改稱自己為『大汗』以後,他的兄弟子姪們的稱號也改了,……」第138頁:「……長子褚英台吉則改稱為『洪巴圖魯貝勒』,其餘諸子如代善,清太宗等人也都以『貝勒』的稱號載諸史冊了……『台吉』在當時實在是位次貝勒的一種爵號,正如貝勒是次於大汗的一種爵號一樣。清太祖的幼弟和侄輩既然都可以同時稱為『台吉』,那麼,『台吉』不是『太子』,當然是可以想見了。」

靜案,清太宗皇太極,皇太極應非本名,乃係援用北族稱號。皇太極於明人、朝鮮人時文中又音譯作黃台吉、洪太吉、洪太主。皇太極係複合詞,滿語作hong taiji。前一字hong為官號,後一字taiji為官稱。

二、官稱taiji的地位:可汗(第1階)>貝勒(第2階)>台吉(第3階)

陳捷先《滿清之晨:探看皇朝興起前後》〈四、滿洲文史料與清初歷史研究〉,暫參網址:
引如次:「七、台吉(taiji)借自蒙古語,而蒙語『台吉』又由漢語『太子』音譯而來,原本是蒙古貴族的一種稱號,成吉思汗時,只用於皇子,後來逐漸成為成吉思汗後裔的通稱。清初滿州及其他女真部族,多有借取『台吉』一詞而作高階上層領導人之用的,汗及貝勒的子孫授以台吉之號。後又以台吉作為對蒙古、回部首領封爵之用,幾無『太子』一詞之意了。」

靜案,清太宗「皇太極」之「太極」漢語音譯,實為滿語中的「taiji」官稱,該官稱係滿人借用自蒙古人的一種北族尊號系統。taiji本為金末元初蒙古語借用漢詞「太子」,當時的蒙古語在借自漢語的外來借詞上出現了一個加上中綴「i」音的規律,以此來解析「太子」可借為「tai-i-ji」官稱,不過由於「太」的漢語發音其元音ai音本身就有i尾,所以蒙語並不需要過度追加一個中綴「i」音變成tai-i-ji,而是直接借成tai-ji即可。於蒙元時期taiji官稱就可以授予諸皇子,並非元朝皇太子的專用官稱,實則元朝皇太子更常被加封為淮王;所以,taiji官稱進入滿語之後,自然也就不必要非得有皇太子的地位,而僅是作為貝勒之下的第3階官稱。

三、官號hong的美意:天鵝

既知太極(taiji)是滿洲關外初期的第3階官稱,那麼,皇(hong)作為官號背後所代表的個人美德又是什麼?陳捷先《滿州叢考》〈釋皇太極〉,第141頁:「『黃台吉』(皇太極)既不作『皇太子』解,當然它就可能是台吉的專稱。因此,我們認為清太宗被稱為皇太極,或者是因為他【靜案,皇太極】有特殊的才能獲特別優異的功績,就像太祖因為他【靜案,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有功而稱他為『洪巴圖」下接第142頁:「魯』一樣。……(註三)巴圖魯是『勇士』、『英雄』的意思。……滿語……『洪巴圖魯』的『洪』字是蒙古語,意思是『天鵞』。【靜案,鵞、鵝為異體字】這些加在巴圖魯上面的冠詞,都是用來表彰這些巴圖魯有特殊功績的。」

陳捷先《滿清之晨:探看皇朝興起前後》〈四、滿洲文史料與清初歷史研究〉:「八、福晉(fujin)……以上是些專門名詞的簡要說明,……『巴圖魯』勇號之前的字不是這些人的本名,而是另有意義的字彙,用以表彰這些人的武勇功蹟:例如『青』(cing)是蒙古語『誠實』;『洪』(hong)是『天鵝』;……這些不以人名為稱,而是用來代表因特殊功勞而取得的尊號。根據清初滿文檔案,專稱的巴圖魯似乎還有幾點特性,值得我們注意:
一、一個人如果得到了專稱的巴圖魯賜號【靜案,陳氏所述專稱的巴圖魯,指的是擁有前綴官號的巴圖魯官稱,例如:hong baturu。至於陳氏所述另一種通稱的巴圖魯,或許指的則是單純的只有baturu而已】,這個賜號就可以代表這人的姓名。在清初的史料中,即有只記人物賜號而不提其本名的情況。……他們的名字根本不須寫記。……
二、由於專稱的巴圖魯有上述作用,所以在同一時代中,不能有兩個人用同一個專用賜號,以免混亂。……在擁有史稱號之人仍在世的時候,就不能有第二人獲此稱號。……
三、一個人如因戰功等獲得一個新的而且更好的賜號時,舊賜號可以不再使用。」

靜案,「洪(hong)巴圖魯」的官號hong意思是天鵝,可知「皇(hong)太極」的官號hong自亦同樣是天鵝的意思。

四、小結

皇太極本名為何?此處恕略,待考。此本名在他被封為洪太主(hong taiji)之日起即不應再出現在清初官方文書中,而由hong taiji這個新名字所取代。hong taiji的意思是天鵝般品德的第3階貴冑(皇太極若在努爾哈赤任貝勒時期即受封hong taiji的話,hong taiji則為第2階貴冑),hong是意寓天鵝的滿式北族官號,taiji是表示品級為第3階的滿式北族官稱。之後他又受封為第四貝勒(duici beile,參:陳捷先《滿州叢考》第138頁),自是又改名了,不再使用hong taiji舊名於公文書。到他正式取得元首大位的時候,即復轉以其汗號為新名字,duici beile的舊名自亦棄用了。

2021年10月11日 星期一

台民倚《彙音寶鑑》貿然正音或將減損閩南語今音的比較語言學資源

2021年10月11日撰稿
在閩南語的韻書中,沈富進《彙音寶鑑》當為知名度甚高的一本。適來由於台南市議員謝龍介先生接受訪談,言及他自學台語亦有參酌《彙音寶鑑》進行精研;經此數次訪談之故,遂使得是書在最近這幾年的台灣又透過公共媒體獲得一波新的高度曝光和推廣契機。(例如:自由時報2019年1月24日〈常被問「外省人台語怎麼這麼好」? 謝龍介曝光原因〉的新聞內容,網址:

利用《彙音寶鑑》來校正閩南語的發音,在台灣社會各界中隱隱越來越受重視,搜尋網路文章可以了解到學術界、佛教界、基督教界都有不少人潛心鑽研《彙音寶鑑》進行口語正音的動作。以前我曾看過有網頁是在講某基督教會的牧師們學習《彙音寶鑑》的心得分享,是文說明他們發現在中部台灣日常口語中習慣向教友宣讀的閩南語發音有誤,因此集體自我導正,按照《彙音寶鑑》的內容來改變為標準口音 ── 不過可惜該文章我沒有當下存檔備份,否則這邊就可以直接引用了。

無妨,網路還是能檢索到其他相似的例子,2021年10月11日以google搜尋,可以查到另1份聯網資料,MomHawkDog君2018年3月26日發表於PTT站Tw-Language版面的〈彙音寶鑑與陳永寶教授授課學習心得〉一文,
引用如次:「陳永寶教授本身從文字發音的三大要素教起 1.聲調 2.韻母 3.聲母 另外還教授國際音標,同時用國際音標注音 他每一個課程兩個小時 都反覆帶著學生一直誦念 (我也邊上班邊念XD 製造業所以沒差) 等於是把學生當作剛入門的孩子來教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YydYHrrHkI
(大概從第3堂開始教8個聲調↑↑↑) 在反覆的練習8個聲調,誦唸韻母聲母的過程中,你會發現很多神奇的事 比方說 由於課程學生幾乎清一色是70~50歲,精通台語的母語人士 還有很多出家的和尚師父 那他們長輩們,在念八個聲調、45個韻母、15個聲母時很順嗎 ??? 不!!! 第一次唸時可以說是錯誤百出!!! 再者 由於佛學系統的誦經 絕大多數是單純口語傳承 沒有十五音這種正統的傳承 (漢學私塾式的查韻書查發音) 所以誦經台語的漢字讀音很多都是發錯的, 即便是以台語作母語,生活語言用台語的60歲長輩也是如此 日常生活對話白話音能掌握,不代表能掌握正式場合、文學、宗教、學術用途的發音」

依前引文所述,佛教山門的僧侶們也有參照《彙音寶鑑》來校正其閩南語口語發音的狀況,而且還向學術界借力來加強學習的效果。

靜案,這類的現象當非孤例,類似情景在現代台灣社會裡應該尚有許多庶常活動亦如是,越來越多台灣人透過各種管道(包含看了謝龍介先生的專訪而產生興趣者)去閱讀《彙音寶鑑》,接著震撼到自己日常所持閩南語竟然不是道地的發音,從而努力去研究《彙音寶鑑》,然後從自身出發去影響親友圈也都一併變改為河洛正音。對於這種現象的漸趨規模化,已然出現了端倪,從保存閩南語古音標準的角度來看自然是值得肯定的,但若從保存現代閩南語實際用法的角度來看則頗需警覺其中蘊含著一定的語言學危機。

從比較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彙音寶鑑》所保存的是較古的閩南語發音,雖然這個古遠的程度很短,畢竟該書成編(1953年)的時間點距今(2021年)不過數十年而已,但畢竟是清末以迄民初的閩南語發音,並非日據至今東華台灣的閩南語發音。由於在正音過程中幾乎全部的台灣人都是採取拋棄現行口語發音、逕直轉用《彙音寶鑑》所記發音的作法,就使得台灣社會面臨了一場隱形的閩南語音流失危機。古音固然是純正了,今音卻驟然拋卻且無任何記錄的動作。

項次

使用時段

使用群體

日常生活中所選用的閩南語發音系統

口語發音是否製成紀錄

1

清末以迄民初

清代閩台古人、現代台灣老人

《彙音寶鑑》所記的標準口語發音

有文獻紀錄,如《彙音寶鑑》等韻書

2

日據至今(2021年)

現代台灣中年、壯年人

庶常、教會、佛門……等不同環境、區域下所用各異的口語方言

並無廣泛、大規模、長程保存的影音紀錄,且有被《彙音寶鑑》迅速置換的隱性危機

3

今日至未來30年(2000年~2050年)

現代台灣1020歲年齡層社群

全球化、資訊化、年青社群的趨同特異演變的可能口語用法

現在進行式,結果尚待發展


上表可以清晰闡明閩南語今音的保存危機,的確是存在的,因為它有著被《彙音寶鑑》稍古音給直接替換掉而沒留下書面或影音記錄的危機。尤其是通行於基督教會、佛教山門中的閩南語口語發音,如果遭到貿然地全面斷捨,結果更是堪憂,因為宗教場合通常是古音、古文字使用的最後棲地。在執行《彙音寶鑑》正音動作之餘,最好是先將現行口語發音有系統地作成相關紀錄,尤須將今音(舊音、現代方言音)、正音(《彙音寶鑑》古音、標準音)的差異予以書面製表,如此才不會損喪閩南語寶貴的比較語言學文化資源。

2021年10月10日 星期日

台灣藝品展場照明色溫選用的歷史變化

2021年10月10日記
尚待校正
2021年09月02日聽聞,距今(2021年)約20~30年前,早期台灣的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對於作畫環境的燈光照明並沒有嚴格的一致性標準,有的人是使用黃色的燈泡,有的人是用白色的燈管。這使得藝術家心裡所想的顏色、工作室照明下的顏色、展覽場照明下的顏色、作品圖錄中紙本印刷的顏色、畫作賣出後收藏家實際看到的顏色……這5者之間,會產生不小的差距。

早期台灣的藝術展覽,展覽場的燈光,多半是選用色溫3,000OK、偏黃色的燈光,讓藝術品看起來會很柔和。現在(2021年)則多半改採色溫4,700OK、偏白色的燈光,似乎是受到美式規格的影響,如此較能讓藝術品呈現本身真實的顏色;有一些展覽場則予以折衷,以黃燈加白燈的綜合手法來展示,色溫約4,000OK,讓藝術品兼具真實和夢幻之間的感受,較為好看。

據說色溫指的是黑體加熱到5,000OK時所會變成的顏色,商業攝影或文物攝影若要追求真實還原藝術品的本色,最好採用色溫5,500OK~5,700OK的背景照明光源。色溫的選用,大致整理如下:
(1)距今約20~30年以前的台灣,展覽場照明主流:3,000OK
(2)今日(2021年)的台灣,展覽場的照明主流:4,700OK
(3)國際標準色彩的色溫:5,000OK,約當太陽在格林威治時間正中午的時候照射在倫敦(London)的自然光
(4)今日(2021年)市售常見的閃光燈:5,500OK
(5)今日(2021年)市售常見的平板燈:5,700OK

2021年10月2日 星期六

只報導下半場的「想像共同體」

2021年10月02日札記
取出舊稿,略謄一札。暫付此,嗣後得空或改。

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理論,大要略以:該理論乃基於對東南亞諸國的實地觀察而來,認為民族國家在東南亞是經過政治宣傳與鐵腕強行捆紮而來,原初乃係出自幻想,想像各地種類異趣的人們都是同一民族,久而久之就自成圓說,讓越來越多的人信從自身的確都是同族。

靜案:
一、此說風行草偃,至今不衰,尤為分離主義者所喜,好為徵引。然而,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理論,忽略了幾個事實:

(1)東南亞島嶼各國多屬南島語族,而該語族的確是有共祖現象
南島語族擴散到東南亞、太平洋、非洲東部島嶼的速度非常快速,並且顯然擁有共同的祖先集團,從而反映在其語言的同質性上。

而安德森重視的是南島語族分化後的異質性,認為印尼、馬來西亞等國的現代民族國家建構是想像的共同體。這個觀察就近現代的時段來說是對的,但無法將該理論往遠古時期套用。

想像共同體理論無法解釋的問題就是印尼、馬來亞等地南島語族擁有共同的祖先。所以遠祖的共享變成了安德森理論的痛腳。想像共同體理論的基礎是觀察到了共祖群體後期分化之後「再凝聚」的「想像」重合過程,但完全沒有將「遠古共祖」的早期同源給納入。

(2)東南亞島嶼區在中世紀的確產生過政治大一統的舊皇朝
安德森理論也無法妥善安排南島語族曾經出現過的「室利佛逝」、「滿者伯夷」等中世紀大一統帝國的史實,亦無法圓滿解釋馬來亞皇室出於印尼的史實。這使得印尼想統一馬來西亞的政治主張不能夠完全用想像共同體的理論去駁斥之,因為那不純粹只是政治性宣傳的「想像」,而有著歷史千絲萬縷的殘留痕跡。

如果進一步將政治小一統的情形也考慮進去,婆羅洲歷史上曾為文淶一國所統治,爪哇島也出現過整合全島的王國朝代,則更能解構安德森理論的根底。

二、總之,安德森「想像的共同體」理論只報導了近現代東南亞政治史的下半場,卻疏於整合中世紀大一統諸皇朝的中場時間,和遠古南島語族共祖先民快速擴張的上半場。倘欲以該理論來詮釋東南亞現代史,甚至作為全球各分離主義者的民族自決理論基礎,自可謂以論代史、改古鑠今之至了。

【筆記】寮國對民族的定義和實踐

2021年10月02日筆記
周建新《中越中老跨國民國及其族群關係研究》,民族出版社,2002年9月,ISBN:9787105052141第127面~第128面扼要論列寮國對民族的理論定義和實務調整,其內容係參酌洪潘先生之先行研究,進一步延伸而來。

第127面:「1981年,凱山‧豐威漢在老撾【靜案,寮國別名】全國民族大會上提出,用四個標準來區分民族:1.民族語言;2.民族聚居地;3.民族生活方式;4.民族共同心理特徵,表現為擁有共同文化。在民族識別與劃分的實踐過程中,老撾主要以這四條作為劃分民族的理論指導。但又不完全以此為教條,在四個標準當中,實用的只有兩個:即民族語言和文化特徵。後來又加上一條即各族的歷史由來。顯然,老撾注意到了本國的國情,尤其在“民族聚居地”(共同地域)問題上,……」

第128面:「老撾沒有教條地以凱山‧豐威漢提出的四個標準(實際上是斯大林民族定義)四個“共同”的變相說法,作為識別和劃分老撾各民族的理論依據,而是根據老撾國內各民族的實際情況,共同的民族語言文化特徵共同的民族歷史作為識別和劃分的標準。老撾沒有把共同的地域作為標準之一,因為這一條根本無法適用於老撾。事實上老撾各民族尤其是各少數民族完全是大雜居大散居,很難找出相對較大的聚居地,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族群地域界線。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筆者【靜案,周建新】以為地理環境和與之相聯繫的各民族生產方式是兩條主要的原因。……人們只能大量散居在山間、河谷、壩子等承載人口很少的地方……許多少數民族還處在游耕、狩獵、採集的生產方式階段,……進一步擴大老撾各民族大雜居大散居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