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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28日 星期一

匈奴禮儀中的座位排序

2022年11月28日撰稿
《史記》卷110〈匈奴列傳第五十〉(綜合出版社,1981年2月再版,局版台業字第0371號,影印清乾隆12年2月御製重刻二十一史,第925面):「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鄉。」該史文初讀之,似乎是說單于寶座的擺放規矩乃係「背靠南方、面朝北方」的模式,如此則單于的右手邊為東方、左手邊為西方。

然而再查〈匈奴列傳〉稍前之處又記有:「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于之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國……」(第925面)按照是處所言,則右方為西方、左方為東方,單于寶座的擺放規矩倒像是「背靠北方、面朝南方」的模式才對。

何以同一列傳內竟然會有相反的紀錄?靜案,鑒於封建左、右方諸王、將分地的方位於匈奴而言實屬重大國政,故其方向「右西、左東」委具更佳的參考價值,那麼,「其坐,長左而北鄉」所指涉的座位擺放禮儀就不該是單于寶座的規定,而應為諸王、將、扈從席次的規定。眾人的座位次序以越靠左方來表彰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而諸王、將、扈從無論是誰都應該面朝北方;此外則只有單于一人是面朝南方,以單于坐定後的角度來看尊位是左手邊的東方,太陽從東方升起、月亮亦從東方升起,朝拜日、夕拜月之際才能夠符合以左為尊的禮節。

亦即,匈奴單于的寶座是坐北、朝南,左尊以日、月初昇之東方。而諸王、將、扈從的席次則是坐南、朝北,尚左的一側為西方,越是長者其席次便越靠往西方。

2022年11月20日 星期日

時間與史學基礎

【一】
2016年07月24日舊記
2022年11月20日上傳
何謂歷史?歷史是什麼?這牽涉到史學最基本的核心,乃史家絕無可迴避的問題。倘若吾等由歷史的定義著手,則歷史的根本概念,當為「時間」無誤。

所有的人、事、物、地理空間,如果缺乏「時間」的作用,即無所謂歷史可言。沒有了時間,歷史這門學問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礎。無論前輩史家如何摹訪哲學家的氣度,想要在史學之中安插一角「歷史哲學」的景觀,吾人終究無能脫離「時間」的支配。空談「人」的意志在歷史內的作用如何關鍵云云,實在還是不比喪失了「時間」的概念,會讓史家更形沮喪。

因此,「時間」乃現行之歷史學,至為重要的中心思想和絕對概念。人、事件、空間、思維活動……等等只不過是次等的附加物。沒有時間概念的歷史,就如同沒有空間但有質量的黑洞在物理學中的狀況一般,是非常怪誕的「奇異點」。

也許可以稍作質疑,欠缺了時間的話,不就是「現代史」的範疇嗎?討論每個瞬間的歷史,即現代史的操作方式,如此可證成時間之外猶有現代史存立的客觀條件,「時間」並非史學的基礎概念。這個說法,很可惜乃似是而非的口吻,蓋現代史亦需探討、比較一定區間內的時間跨度,否則不能有所論道。

又或者可以另作辯駁,在同一時點,何妨作出跨境之國際比較?亦即可以治理地區差異,而猶屏棄時間之觀念?答覆依舊是不能的,因作此類比較的前提在於,各方的「時間」都必須是同一個瞬間相同的時間點。史家儘管設法要排除時間的支配性作用,依舊是莫可為言。

故而吾輩當察知此點,歷史學基底濃郁之問題,並不在於學術界流行的「問題意識」,亦不在於「人」的高度抽象自由,而在於「時間」的枷鎖。以之比照經濟學重建經濟學基礎,數學重建數學基礎的先例,余若欲整頓史學,穿透其磐石下的天坑,非從「時間」概念下手,方能有重塑「史學基礎」的空間存在。

【二】
2016年07月26日舊記
2022年11月20日上傳
既然「時間」概念有如歷史哲學的骨幹,支撐著史學的全般。那麼我人當如何對「時間」掀起全面的革命,打開史學基礎的全新道路?

答案是必須徹底放棄「時間」觀念。

時間是一個感覺得到又感覺不到的東西,有時候覺得時間過得很慢,有時卻倏忽飛逝。我們必須倚賴外物作為時間的標尺,否則無以客觀去衡量時間的長度和方向性。

真正的生命是不受時間支配的,亦即「時間」觀念並不存在。「時間」是一種體驗而已。我等只需假設沒有時間的超物理環境,然後身處其中,做一個「腦內思考」的實驗,就可以理解生命的真實處境為何。以這種「時間」概念被無視的真實處境來看待眼前那種「時間」存在並有方向性的現實世界,才可以看出史學的本質。

世界上曾出現過太過多種多樣的史學方法論,各有偏執,各有所見,它們也許講述得都是有意義的內容,卻都只能風行一時,不能恆久。其原因在於僅針對一些膚淺的手法、心態或主題去作有限的變化,而不能觸及「時間並不存在」的難題。

現代的史學方法論自認都是科學化的,一切都以理性分析作為學術性的來源。科學、理性即史學的現代化架構,是史學的合法性所在。然而殊不知科學的信念就和宗教的信念一樣,在最根本處具有先驗性和超驗性,科學其實和宗教一樣,並無二致。

【三】
2022年11月20日舊記
2022年11月20日上傳
設若汲取印度教的觀念,將時間作二元化的處理:
(1)時間是存在的。(二元對立之一)
(2)時間是不存在的。(二元對立之二)
(3)時間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二元統整)
另外,還有可能是在上述(1)~(3)無法描述的關於時間之體認,而該種體認與上述(1)~(3)所談整體體認之間並非二元對立之關係。

進行剖分和借鑑之後,我們可以理解到,身為一個「時間存在」歷史情境下的「人」,其能動性乃屬非常有限,僅能夠做到一己渺小個人的修身功夫,可以給同代人提個醒,也可以給後人點燃一盞明燈,但卻對前人的史跡束手無策,僅能接納他們已然命定的一切。畢竟過去的歷史中種種史實概已為真,不可為後人所變改,否則即為竄改史事,哂然作偽。

唯若吾等改變立場,不再用「時間存在」的觀念將歷史錨定,也不突兀地將歷史拘執於「時間不存在」的幻夢中,而給與歷史最大的熱情和開放態度,准此,則古人所演示的史實是否就只能有著單調且唯一的必然性呢?恐怕未必。

亦即,歷史學卸下「時間」的枷鎖之後,人的能動性當可益加打開,得由現在影響到過去,讓古代史寔自主發生轉變並連帶伴生相關史料在現代也併同轉變。此際,史家將不再只能透過「詮釋」歷史來賦予古代史以新意,更能透過「同化」歷史的共情作用而讓古代史發生史實變化並與現代校準達致同一時間線上的完美內調和,古人的痛楚亦能藉之由深轉輕,略略見獲緩解和喘息,這或許才是史家真正的能動性所在和力量泉源。蘇秦、張儀傳記自舊史所載的同輩人合縱連橫,一轉為地下考古新史料所重構的異代人風馬牛不相及,容或舉例,盍莫可知?

【四】
2022年12月07日舊記
2022年12月07日上傳
再更進一步地說明,對於宇宙這個「時空連續體」,史學家首先所處理的就是將宇宙切分成「時間」、「空間」和非屬於時、空兩者的其他一切「物質」。然後,將「物質」和「空間」打包起來成為一個整體,去處理渠等在不同的「時間」之下會呈現什麼樣子的「歷史」意義。也就是說,宇宙這個時空連續體在抽離了時間後,所剩餘的空間與物質所共同組構者可概稱作「物質世界」,方得以「時間」之刃對之進行切割,解構成「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3種限定態;這3種限定態的物質世界之間的交互比較,即構成了歷史學家所探討的「史實」本體。

作為史實本體的物質世界包括了「空間」和「物質」兩大要素,而這兩大要素實際上只是一種非常隨意的分類,我人尚得將「物質世界」率興地分割成別的因子,比如說「陸地」、「水域」、「人」、「天然資源(動植礦物)」、「大氣圈」就是某一種可行的分類方式。又,作為「人類」此一物種的歷史學家,最常見的手法即是毫無保留地調高「人」這個物種的因子性、重要性和目的性,從而讓歷史學幾乎有著近乎90%以上的課題都著眼於人類的歷史進程以及歷史中的人性,而不是別的其他什麼的。

比如說,在解釋美洲野牛瀰漫北美的史寔,歷史學者多半會認為是哥倫布大交換帶去的新病毒導致印地安人口重挫,遂讓野牛進據擴張原屬於人的地理空間,側重於人的主動性與野牛的被動性;而非正視並強調「野牛」這一物種的主動性,蓋能夠進據無人空間的候選物種其實不只有野牛,還有其他的物種。野牛的野生動物主人才是真正支配野牛群進據印地安人社群驟崩後原野空間的主體,具有著巨大的能動性和主體意願,然而作為人類的歷史學家則多對此一概念嗤之以鼻並認為違反邏輯、違反科學,潛在地壓低了野牛在歷史進程中的主動性。倘若承認野牛在歷史進程中的主動性,准之,則可將哥倫布大交換之下的人類大航海行動、新病菌的擴散與印地安人口的驟降看作是一種「外部自然環境變遷」,類似於「大氣圈暖化」、「火山爆發」、「河水沖刷上游帶動有機食料堆砌在下游」之類的大自然地景變化,從而貶低了哥倫布大交換中人類的能動性改置為被動性,使得時間是作用於野牛而不是作用於人類,歷史意義是取決於野牛野生動物主人的主動選擇而非人類集體投入大航海事業的時代特質。

前述舉例以及類似事件的種種開展,所顯示的歷史價值、歷史意義,以及人在歷史中的能動性與人性光輝,在在都是藉由析出「時間」後的物質世界所演化出來的呈色,這些基於時間觀念游離出宇宙整體的呈色於人類的角度來談是歷史學,倘若又將時間銷融進整體宇宙之中,則又會是什麼?在時間觀念的絕對化之下,對於物質世界的3時(過去、現在、未來)限定態乃歷史學的生存基礎;而在時間觀念的銷融化之下,物質世界不再侷限於3時限定態的環境裡,歷史學的定義應予大幅度改觀,或說是應予大幅度擴展,這時候的歷史學不僅僅依托於時間的分割碎片,更是吸納了時間的整合全景;亦即,歷史學在時間的限制下是認識個人之外物質世界的一門技藝,但在打開時間限制的超越狀態下歷史學則更可以是認識宇宙整體以迄於認識自我全般本然的一場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