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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28日 星期一

何以匈奴:另一個「中國」

2019年01月28日撰稿
在〈【筆記】蒲立本先生談匈奴龍庭〉、〈狄族與匈奴起源試探〉2文中已考察過「匈奴」的發音,為:*flōŋ-naɦ。此字應為由2個字組合而成的複合詞:
(1)匈:*flōŋ
(2)奴:*naɦ

第二個字「奴(*naɦ)」在兩漢、魏晉時期的古籍中,除了作為匈奴人的名稱外,也作為其他異族的名稱,並皆處於後綴的位置。例如:高句麗5部之一的「灌奴」部,以及倭國南方與之對抗的「狗奴」國。因此可臆測「奴(*naɦ)」字的意思有部落、邦、社群的涵義在,具有一種群體邊界的識別功能。後綴音*naɦ(奴)字可能是字尾的詞類變化,抑可能是另外一個字添加在前一個字的後面做形容、指示、限定之用。

至於第一個字「匈(*flōŋ)」,該字與「攣(*vlān)」、「蘢(*vlōŋ)」、「允/狁(*lunʔ)」等字所代表的應當是一個文化象徵概念,而單于家族的興起則與此一抽象觀念有著極大的關係。簡單來說,「匈/攣/蘢/允/狁(*flōŋ/*vlān/*vlōŋ/*lunʔ/*lunʔ)」字背後所代表的文化象徵概念,就是他們整個部族大集團的姓:「允/狁」姓。

不過這個匈奴字「匈(*flōŋ)」的概念基礎為何?E. G Pulleyblank(蒲立本)、《上古漢語的輔音系統》(.潘悟雲、徐文堪合譯, 2008年1月,中華書局,ISBN:9787101022254)第109葉:「"匈"hi̭oŋ可能與藏語的braŋ(胸)有聯繫(Simon1929,p172)」。再查韻典網(http://ytenx.org/)鄭張尚芳系統的漢語上古音擬構,可比對相關匈奴語的對音:
(1)狁:*lunʔ
(2)允:*lunʔ
(3)龍:*b•roŋ
另據:吳安其《亞歐語言基本詞比較研究:卷二(名詞一)》(2017年1月,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ISBN:9787516179116)所錄「"胸"的詞源關係」,第761葉:「藏文braŋ khog<*braŋ-gog」、第764葉:「藏文braŋ khog,墨脫門巴語braŋ toŋ<*braŋ-gog/* braŋ」。可知蒲立本所言不虛,匈奴語的「匈」字其實就是藏語的「braŋ(胸)」字。

在上古時期,漢語、藏語、日語、印歐語等諸語言,與匈奴語有可能是同源關係,或曾互借過字詞。檢索相關資料:
(1)周及徐《漢語印歐語詞彙比較》(2002年7月,四川民族出版社,ISBN:9787540926571)第285葉「伯」字:「伯*braak,*praak,pɐk……毛傳:"伯,長子也。"……兄弟中排行第一者,兄長。……印歐語詞根*bhrāt-,原始印歐語原詞*bhrāter,兄弟」。同書第287葉「白/帛」字:「白*braak,bɐk……明亮。……帛(音同上)【靜案,帛音同白(*braak,bɐk)】……原始印歐語詞跟*bherek-,變白,使明亮。」第288葉「柏」字:「柏*praak,pak……原始印歐語原詞可能為*bherja,樺樹,意為"白色發亮的樹"」
(2)吳安其《漢藏語同源研究》(2002年2月,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ISBN:9787810566117)第304葉:「"白",漢語*brak,藏緬語*bru(-g),原始漢藏語*bra(-g)」。吳安其《亞歐語言基本詞比較研究:卷二(名詞一)》第767葉詞源關係分析:「*bara(*bra)……"肋骨"日語abara<*Ɂabara。」

從前述引文可知,匈奴語中的「匈/攣/蘢/龍/允/狁(*flōŋ/*vlān/*vlōŋ/*b•roŋ/*lunʔ/*lunʔ)」字即藏語的「胸(braŋ)」、古日語的「肋骨(Ɂabara)」、上古漢語的「伯*braak、白/帛(*braak)、柏*praak」等字,這些字都是從同一個概念中分化出來的衍生字。更進一步可以發現,古日語的「肋骨(Ɂabara)」又與「柔然/悅般((j)a-par)」、「阿瓦爾(Avar)」、「阿波羅(Apoll)」等字相仿。(參另文:〈【筆記】柔然音義蠡測〉)何以如此,其緣故可能起於「心臟」位於「胸部」的位置。

現代人認為「頭腦」是負責思考和調節全身的最重要器官,但在古人未必作如是想。Masūdī(馬蘇第,古代阿拉伯旅行家和作家)《黃金草原》(耿昇(譯),1998年11月,青海人民出版社,ISBN:9787225015828)第286頁~第287頁:「身體是由一種感覺器官支配的,後者為人體帶來了實質不同的功能,其中樞在心臟,身體還可以接受和傳播各種觀念,區別出感官向它發出的各種感覺。……如果身體的原動力受損害,其所有部分也都要隨著它而受到損壞,它就再不能從事很有條理的活動了。」我推測匈奴人亦秉持著類似的觀念,以心臟所居的胸部為人體之首,故視本族匈奴人如同胸部(*flōŋ)般乃世界中心最重要的部族。回歸內心的修行能夠開啟人體7脈輪從而溝通天地,體驗到內在真實之光,其明亮遠甚白晝。在不同的民族文化傳統中,將此種對「心臟」的觀念,偏移為胸部、肋骨、血親骨幹之兄長、明亮、白色……等不同的側重面向,遂分化出後來各個語言的不同用法。

准此,則匈奴(*flōŋ-*naɦ)即胸部之國,乃世界首善之國,胸部(*flōŋ)之誼允同「中央」。其恢弘氣勢和漢民族自稱「中國」位處天下之中,完全一模一樣。許宏先生著有《何以中國: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圖景》(2016年5月,三聯書店,ISBN:9787108056832)1本,我效顰摹之亦撰1篇〈何以匈奴:另一個「中國」〉,又有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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