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2021年12月4日 星期六

北族傳統常居不易而非隨時變異

2021年12月04日撰稿
最近治理北族名號,心有所感,茲將意想連綴乙則,題旨:北族傳統常居不易而非隨時變異。

從小到大,但凡閱讀我等華族所撰篇什,多認為北族的文化傳統較不固定,隨著時間向後推移,北族的社會慣習會產生很多變化,大改古人之風尚。持此議者,其根底多從下列幾處出發:
(1)北族無文字,尤其是匈奴、鮮卑,無文字導致後人無法參引前人的書面紀錄,只能由口碑傳言之中來理解自身的傳承為何物。言說的過程很容易出錯形成突變,或者是因為老輩凋零無人言說,從而讓古代的文化因子斷流。

(2)北族人口基數少,又喜歡四處抄剠,也常為異族所征役,極大程度地混入了外族人口,附帶就容易讓外部文化因子滲入北族文化之中。加之北族遊牧文化質樸、簡單、野蠻,面對高度文明的中國文化、回教文化或羅馬文化,北族由野蠻轉向典雅來模仿、學習或轉變,自是事理自然。

(3)北族的經濟型態為純游牧,隨畜轉移,遷徙無常。此種非定居的生活,沒有辦法攜帶大量的動產和不動產,只能攜帶精品的美玉、寶石、綢緞、車駕。這使得北族無法定著於一地,經之營之,發展出定型化的文化態樣。過度遷徙的遊牧生活是北族傳統無法固定下來的另一大干擾,高強度、大規模的全社群移動本來就有讓文化傳統無法恆久的物理制約。

不過,前述的理由雖看似堅實,且瀰漫於眾目所及的一切學術載籍,然而,卻未必就是真相。我人可以從下面的幾樁事例來踏查,北族的文化傳統應該是非常穩固、變異極少才對:
(1)北族的京師,從古至今,只有固定1處,即顎爾渾河谷。
比諸漢人,漢人的京師已然3變,分別為:關中、河洛、北京。若論文化傳統的不固定,以京師位置的變動來講,則漢人遠甚於北族。參:〈【筆記】北族京師(1)〉等系列文。

北族除非遭遇嚴重的外部軍事壓力,必須完全放棄本土舉國逃生,否則不會輕言拋卻以顎爾渾河谷為京師的執念。北匈奴西遷(含Hun)、突厥西走(含土耳其),都是無奈之下的產物。

另外,鮮卑人入主漠北後,毅然拋棄顎爾渾河谷,轉居中原,此看似與北族舊習徹底割斷。但鑒於鮮卑人的汗室乃出自中原三代夏后氏,本即非純粹的北族,故可置之不予深論。

(2)北族的名號,從古至今,其發音甚為穩固。即使從匈奴語傳入鮮卑語、突厥語、土耳其語,相關的名號在發音的差別上僅是方言差距而已;北族甚至連傳承自遠古華夏的名號,如單于、羲和(葉護)、伯,都一直維持著相當固定的發音。相照之下,漢語的發音變化,上古、中古、現代的差別頗鉅,可謂是3種不統的語言了;上古漢語確實具有印歐語族的特徵,擁有3時(過去、現在、未來)1式(命令)的文法,古字的發音也非1字1音而是有著前(後)綴輔音,而中古的白話文如元代漢語又哪裡能用現代的白話文去讀通呢?若論文化傳統的不固定,以語音的變動來講,則漢人亦遠甚於北族。參:〈莫何考(1):喀喇汗王朝博格拉汗名號蠡測〉等系列文。

(3)北族的國號,從古至今,只有4種:人(*kam)、中央(*broŋ)、大河(*idilk)、天(*traːŋril),發音亦甚穩固。匈奴(*flōŋ-naɦ,其中*flōŋ為*broŋ的音轉)、柔然(*apar),係援用傳統國號「中央(*broŋ)」。突厥(Turk)、土耳其(Turk),係援用傳統國號「大河(*idilk)」。丁零(居於北亞極北森林地帶,為匈奴分支)、2世紀黑海北岸χονυι部匈奴、4世紀Χιονivται(希奧尼部)匈奴,係援用傳統國號「天(*traːŋril)」。夏代有扈(*kam)氏、周代玁(*kam)狁,係援用傳統國號「人(*kam)」。

和北族放在一起,華族在國號(朝代號)的選用上就充塞著變化性,中國各個王朝都會自行選用朝代號,如:漢、魏、晉、宋、齊、梁、陳、隋、唐、宋、明……等等,華族朝代號的數量遠遠超過4個,並且愈往後面愈會出現超越傳統舊朝代號的新事件(明),這在北族來說確屬不可思議。參:〈匈奴國族名號4種釋義〉、〈2世紀黑海北岸χονυι部匈奴、4世紀Χιονivται(希奧尼部)匈奴當係以「天」為國族號

(4)北族的內部管理結構,從古至今,只有1個基本型,即分翼制。
當部族人口少的時候,北族都集中為1部。人口漸增,就分為2部,互為犄角。再多則分成3部,作為軍事衝突時的左、中、右3翼部隊,3部是分翼制的基本型態。勢力更形龐大之後,仍會採行多部分翼制度,部數可達7~8部。然無論分出再多的部、翼,仍然是分翼制,而非其他的體制,這點和中國時常保持著郡縣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若論文化傳統的不固定,以內部管理結構的變動來講,漢人常保郡縣制與北族習用分翼制,其固定的程度是一模一樣的。參:蕭愛民《中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兩翼制度研究》,2007年12月,人民出版社,ISBN:9787010067414

既然誤區已得解開,那麼,便須繼續解決下一個謎團。在北族游牧營生、無文字城廓、易受外誘外擾的情況下,北族文化傳統竟然是高度固定性的,此情景究竟是何由致之?靜案,其原因,大率有幾:
(1)北族人口基數甚少:
匈奴人口不過漢朝一大郡,為數約1百多萬左右,後繼的鮮卑、突厥、土耳其,當他們生活在漠北、西域、河中等地的時候,限於惡劣的生態環境和游牧的經濟模式,人口數自然不會太過膨脹,各處合計也差不多接近數百多萬之譜。此和古代的中國(西漢盛時約2,000萬人口)、波斯、羅馬等人口大國相比,自是少了許多。文化的突變率,各種族既然同為人類,自然是相似的。那麼,人口基數少的種族,乘以相同的突變概率,其結果自然是變化性更低,很容易維持穩固的文化傳統。反倒是人口基數多的種族,更見文化突變、文化內部自我興革的情況才對,從而讓其文化傳統顯得喜新厭舊,較不穩定。

(2)北族口傳背誦應極嚴謹:
沒有文字的匈奴人、突厥人,他們在傳播政令的時候,以及傳承歷史文化的時候,多半是以口傳、言語的方式在做交流。如果口誦時漫不經心,自當大量流失文化慣習。然而,鑒於北族在京師、名號、分翼……等方面,擁有著恆久的樣貌,我們可以認為北族的文化傳統是固定的,並未捐喪。由而可以反推北族人在口誦時的心態和操作細節應當極度嚴謹,能夠做到歷代人都維持著相同的說唱內容和故事主題。這種精細程度可能跟他們有利用一些神祕學的手法有關,或者是口誦群體的職業化與標準化有關。

(3)北族騎馬導致通訊交流頗為發達:
北族採取游牧經濟,馬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騎馬、駕車的速度是比徒步來得快多了。廣大的漠北草原、西域和河中地區,地理平坦、阻礙頗少,加之採行車馬運輸,使得整個廣大區域的同一北族都可以有著高效的通訊方式和接觸頻率。在人口基數少、常態定期聚會(龍庭大會、分部聚會、舉族軍訓)、車馬運輸頻率高的條件之下,整個北族內部可說是共享高密度的溝通頻次,遂讓他們凝聚為單一的社群,其文化傳統縱使有一些外來干擾或內部突變,也極易獲得相互糾錯,出現趨同校正回歸原樣。因此,也許北族容易接納先進的商品,但要他們貿然變改京師的位置則是絕不可能的。

簡單地說,北族傳統文化具有高度的固定性,至少反映在:
(1)京師位置固定於顎爾渾河谷。
(2)各色國號與名號的發音,古狄、匈奴、柔然、突厥都保持固定,僅有方言差異。
(3)國族政制係以3部分翼制為基本型,為民政、軍政一體化的高效結構。
以上種種,實與中原漢族、現代歐美日學術主流所知所見,大相徑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