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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4日 星期六

時政記(2)

系列文《1、[2]、345
2020年04月04日撰稿
二、先秦兩漢的時政思想

鄭玉波先生嘗謂:「夫宇宙乃時間與空間之交織,一切事物除與空間有不可分離之關係外,更與時間結有不解之緣」【注1】逝者如斯,時不我待,時間觀念是人類生活的必備日常經驗。一切生活作息、工作調度都仰賴於良好的時間規劃與管理,豫時而立、因時而動、逾時而休,事事方能克建成功。遠古社會因為技術原始、人口稀少、物力維艱,所以三代初民為圖溫飽需隨時注意天候的弛張,據以調節物候的利鈍。

首先發展的是對於時間單位刻度的掌握,繼而開始記錄各單位時間內重要的大事。在古代,無論是東方抑或西方,最初都苦於如何對難以捉摸的時間去分割其尺度。Jonathan Lyons提到中世紀的西歐人由於無法準確測量時間,使得生活中難以準時展開宗教禮拜:「他們毫無能力測量一天中的時間,也不懂得曆法,……在白晝……太陽位置的變化可以提供人們大概的時間,但到了晚上,在拉丁人統治的西方裡,僧侶們確實對時間渾然無知。……遲至十三世紀,法蘭克的僧侶還在依賴一些非正式系統,譬如當地那些和星座相對應的標誌物,來確定禮拜時間。……最常見的方法可能是指定一個資深又受人尊敬的僧侶作為『報時員』,他將吟唱固定數量的聖詩來記錄時間,然後在『黑夜的第八個小時』,叫醒他的弟兄們來守夜。【注2】」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於先秦時期的遠東大地,人們對於年、月、四季的看法也是漸次才逐步形成,並非一開始就知曉時間的單位。薛夢瀟云:「“四時"是介於年、月之間的時間單位。從卜辭來看,殷商時期只有春秋二時,“冬"“夏"二字雖已出現,尚不表示季節。……周初仍然只分春秋二時,……完整的“四時"觀念萌芽不會早於西周末年,……明確將“四時"納入紀時法的傳世文獻是魯史《春秋》,【注3】……在王綱解紐的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紛紛強調本國的紀時系統,不僅標明自己的紀月建正(如“鄀正"),而且設計出獨特的紀月名稱。……諸侯在時間秩序上各自為政,而一國之內、一器之上的紀時曆法也未能統一。紀年方面,列國也不再遵循“王年"的時間秩序。一種情況是,諸侯改用本國世系紀年。……另一種情況是,西周早期的大事紀年在戰國時期的銅器與竹簡上又有復生之勢。【注4】……西周大事紀年法皆稱“年",如“唯公大保來伐叛夷年”;而戰國文獻則全部為“大事+(之)歲"格式。【注5】……王者迹熄的東周時代,“四時"概念逐漸形成,…...諸侯各自修撰國史,采用本國王位紀年,自主選擇建正,記錄每年最值得紀念的軍政大事,並在銅器與簡牘上將其轉換為時間符號。【注6】」

隨著對時間觀念的理解越趨深入,最晚遲至秦漢之際,亦同步發展出「時政」思想,訴求肆應四時與時令的變化,以謀利用厚生、經世濟民。時政思想屢載於多部古代文獻,張京華分析:「“時"字的本義為四時和時令。《說文‧日部》:“時,四時也。"四時、節候體現在政事層面,稱為“時政"。“時政"意為合時、順時的政令。……中國古代宇宙觀與價值觀以取法自然、遵循自然規律為最突出的特色,即通俗所說“天人和諧"。“天人和諧"不僅體現在哲理等方面,其關係於政治政策的意義是尤其重要。……政令合於時令稱為“合時"、“順時"。合於時令的法則、舉措稱為“時則"、“時措"【注7】“時"被賦予哲理涵義稱為“時義"。“時義"又表述為“時中",“時中"就其實踐性而言稱為“時用"、“中庸"。時義、時中、時用、中庸在中國古代體現著人與自然的最高哲理。【注8】……《史記‧太史公自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順則無已為天下綱紀。"生、長、收、藏的節律體現在政事層面,稱為“時政"。“時政"意為合時、順時的政令。【注9】……古人在時政方面,有天官、太史制曆法,有天子居明堂頒月令,逐月而布政。無論治理百姓,還是對待生物,都按照四季的運轉行事,該生長時要讓他們生長,該收穫時要協調大家一起收穫。……確立依循自然變化的周期而行政的最高典範,成為古代維持人類社會和諧與維護生態環境的雙向保障。【注10】」

以是時政思想乃自始即滲入中國的修史傳統之中,早在西漢時期就已形成一套體制。當時要求地方官員將文書彙整上報,需將正本提交給太史,副本才提交給丞相,【注11】這種「史在政先」、「即時簡政」的作法是中世中國時政記制度的遠源。除了收取地方文書外,另外在中央還設有起居注官員,即時紀錄朝廷的議政內容。由上而下產生的「起居注」紀錄,以及由下而上產生的「計書」資料,成為後世史家修史時很重要的資糧。

不過,起居注雖能即時記錄政治中心所發生的事件,惟經過長年的施行,亦漸漸產生盲點。因為修注官員的位階較低,所以無法參加重要的秘密會議,從而致使不少決策經過缺乏文字記載,這個問題成為時政記制度產生的近因。



【注1】鄭玉波《民法總則》,2003年9月修訂9版1刷,三民書局,第369葉。
【注2】Jonathan Lyons(著),劉榜離、李潔、楊宏(譯)《智慧宮:被掩蓋的阿拉伯知識史》2015年,臺灣商務印書館,第87葉~第90葉。
【注3】薛夢瀟《早期中國的月令與“政治時間"》,201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27頁。
【注4】薛夢瀟《早期中國的月令與“政治時間"》,201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30頁。
【注5】薛夢瀟《早期中國的月令與“政治時間"》,201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31頁。
【注6】薛夢瀟《早期中國的月令與“政治時間"》,2018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38頁。
【注7】張京華〈月令──中國古代的“時政"思想〉,《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2卷第1期,第96頁(2007年3月)。
【注8】張京華〈說“時"──中國古代的“時政"思想〉,《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2卷第1期,第55頁(2007年1月)。
【注9】張京華〈說“時"──中國古代的“時政"思想〉,《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2卷第1期,第56頁(2007年1月)。
【注10】張京華〈說“時"──中國古代的“時政"思想〉,《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第32卷第1期,第58頁(2007年1月)。
【注11】張會超《民國時期明清檔案整理研究》,2011年,上海世界圖書出版公司,第173面。轉引孟心史先生的看法:「吾國國史之系統,史在政先,雖欲作偽而有所不能。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為吾國有史以來之根本法,其嚴重終非世界各國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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