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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3日 星期六

京府崇孔(6)

系列文《12345、[6]》

2019年07月13日潤稿

〔〕表原文模糊,推敲補之,或非是

柒、收官視功

一、汪兆銘主導崇孔
自組府籌備伊始,京方即逐漸醞釀崇孔,從相關文告、史事的時點、系絡觀之,愚推估乃由汪兆銘所發動。到了民30年下半,華北治安強化運動、華中與華南清鄉運動已對「和平區」的穩定初步見效,汪兆銘得以撥出餘裕,於民31年將崇孔政策完全確立,各項措施與期程也都予以程式化。在該(民31)年內修繕朝天宮孔廟、設置歷代聖賢祠、頒布〈十二項辦法〉與〈七項要義〉、恢復祀孔春、秋祭典,明訂每年「9月28日」為「先師孔子誕辰」列入國定紀念日,並規定由國府於孔誕日主辦「祀孔典禮」。此後京府陸續擴展崇孔的廣度,如:恢復周公奉祀官、派遣大員到山東曲阜祭孔,以及研議設置國史編纂委員會以補充歷代聖賢祠的祭儀需求,相關措施大體上皆遵循汪兆銘崇孔的方針而展開。

汪兆銘之崇孔,牽涉到他的個人思想、政治理念、外交策略,有著多重面向的複雜性和關聯性,並非單為趨迎日本「王道主義」與「大東亞共榮」而已。從史文可知,發揚固有道德、強化國族和整頓頹風是汪兆銘發動崇孔運動的動機之一,民34年4月5日羅君強曾於上海春季祀孔時引述汪兆銘生前的訓示:「孔子是中國的萬世師表,也是吾們同胞共同的先生,因為有了共同敬仰的老師,才促進了中國的文化」【注101】。至於中日友好、外交親善則是汪兆銘發動崇孔的另一項動機,以配合日方訴諸「道義」的最大文化公約數,同時攏絡華北政務委員會上層人物的國學偏好。

在話語的層面上來說,京府中樞在國內、外各場合大量宣說國父遺教、三民主義、大亞洲主義、中日親善和「道義基礎」,指導社會大眾要兼顧固有傳統文化與吸收外國文化,看似全盤倒向日本。但在行為的層面上來說,施行崇孔運動的手法則侷限於修廟立祠、祭孔、攏絡奉祀官、復設史館(國史編纂委員會)……等傳統而復古的作為,這些做法在戰前的舊國民政府都曾試過,並無太大新意。種種言行不一的情況極為明顯,自是有難以啟齒的苦衷,在高階官員中「曲線救國」的心情甚是鮮明。民26年汪兆銘尚主戰時,於南京廣播〈大家要說老實話大家要負責任〉說:「戰呢,是會打敗仗的,就老實的承認打敗仗,敗了再打,打了再敗,敗個不已,打個不已,終於打出一個由亡而存的局面來」【注102】。京府還都後,民32年2月26日他在「第三次全國教育行政會議」中致訓詞亦提出:「應同心協力,推進新國民運動,死中求生,亡中求存」【注103】。這種亡中求存、曲線救國的思維是私底下的、隱晦的,公開場合上則須宣揚傳統文化與外國文化兼籌並顧,才好維繫中、日的同盟關係,免生枝節。崇孔運動因此出現了言不由衷的情形,表面上強調中、日間要做好文化溝通,但實際執行時卻採行復古措施的矛盾現象。

二、在和平區藕合道德、文學、史學、教育等領域的復古、憶舊風潮
崇孔運動牽涉頗廣,遠逾單純的道德、儒教振興等層面,尚包括文學上古典詩詞的迴返和憶舊文學的發表,以及史學上重建官方修史機構,在在都展現了當日文化復古的特質。尹奇嶺分析當時南京文風轉回古體詩詞的榮景:「古典詩詞再次出現繁盛……憑藉政權力量支持了這一復古的潮流,一時間雅集不斷,專門刊登古典詩詞的刊物得到政府財政的扶持,汪偽高官在騷壇吟詠,集合了大量的詩人詞客……這一古典詩詞的回潮在美學的基調上是以哀涼為底蘊……讓我們看到文化在國破家亡之際深厚的撫慰功能。汪偽政權上層人物和依附他們的一些文人,都不約而同地拿起了他們所習慣的毛筆,寫起了舊體詩詞,逃進了詩詞格律之中。」【注104】劉心皇也分析華中、華南的文藝特徵走向憶舊文學:「掌故、軼事、傳記、密史之類的文字特別多,特別走運……敵人『特務機關』監視之下,不敢談,不敢寫,只有逃避現實,玩弄掌故軼事了……用個人過去的歷史,來掩蓋醜惡的現實。例如梁鴻志的回憶錄之類的文字,周佛海『往矣集』的文字,朱樸的『四十自述』,陳公博的『我與共產黨』等等……企圖用過去的經歷,取得讀者的同情……『報銷』文化盛行……領了津貼,出幾百本雜誌或書籍,內容八股,文詞不通者,比比皆是」【注105】。在史學上,配合孔廟的祭祀職能,正式建置傳統史學機構──國史編纂委員會──以提供「宣付國史」者的人物資料。由於史館的職能絕不止於提供當事人的事略、行狀如此簡單,此舉且還牽涉到國家的史學詮釋權,接續了自唐朝以降1,000年的官方修史傳統,其在史學上的復古可謂意味深長。

三、崇孔成效有限
雖然崇孔肆應了社會上的復古風氣,但在成效上未必盡符人意。造成落差的原因有幾:
(一)是教育的破落造成了先天的極限。京府是時的教育,受到戰爭的破壞以及辦學的無方,中、小學的教學品質無法和戰前相比,「對於中等以上的學校……採取不鼓勵、不發展的政策,最終導致……中等教育極其落後,學校數量尚未達到戰前水平的十分之一」。高等教育的情況稍好,「先後設立了七所"國立"高等院校,其中尤以汪偽中央大學規模最大,設備最為完善。私立學校……大多規模小,經費少,師資、學生都很少」,然而也是無法追上戰前的水準【注106】。華北地區對於修身課程、儒學課外讀物的執行頗勤,但在華中、華南則不見具體落實,再加上整體教育體系的衰微,孔教教育的收效應打上折扣。

(二)是社會上的頹風,難以力挽。劉心皇分析當時「在淪陷區裏到處是色情刊物,就是他們所說的文藝刊物,也不能脫離色情。因為色情是敵偽的統制手段之一;據報載,陶行知給友人的信裏,曾對敵偽這種統制手段,改古人的話,作為格言道:甲、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達者不戀。乙、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美人不能動。他加上『達者不戀』、『美人不能動』這兩句話,便是針對著淪陷區的『色情氾濫』來說的」【注107】。另外,當時不良的風氣還包含了賭博的熾盛,使得首都警備司令部不得不簽請將罰金的額度提高為5倍【注108】。

(三)是史學機構的運作略嫌鬆散。國史編纂委員會設立後,著手徵集圖籍、史料。惟編制上雖「有幾十位名義上的纂修、協修,分布在北平、上海等地」,但礙於成員散處各地,使得他們「基本上什麼也不做,只是偶爾象徵性地收集一點歷史資料交上去,內容並沒有人認真去看」【注109】。加之該會委員周越然「言言齋」的收藏品中頗富於東、西方的性學書籍,對於風氣的端正未必能有示範效果。

(四)是政要們多半存有私心,徒託崇孔的口號實難輕易整合人心,周佛海日記中常可察見類似的感嘆和憂慮【注110】。又如華北政務委員會雖配合將孔教政策滲入教育中,而使「中央─地方」關係略有提升,但也僅限於此。雙方雖說都同樣崇孔,但執行時中央欲「強化國府」獨立自主的機能,故重視的是最具指標性的孔廟修繕和祀孔活動,以保存固有文化為主;而華北政務委員會則欲迎和日本的王道思想,更注意的是道義、修身的講授。在其他方面,「華北特殊化」依舊自行其是,政府中樞和華北方面在民32年3月下旬且因中儲券兌換聯券之比率問題,鬧得不可開交【注111】,「中央─地方」關係一直是若即若離的。

無論如何,京府的崇孔政策隨著戰爭結束,軋然而止。民34年8月15日,日本廣播宣布戰敗【注112】;同(15)日中央政治委員會召開臨時會議【注113】,翌(16)日亦宣布解散京府並轉換為南京臨時政務委員會【注114】,軍事委員會則改組為治安委員會【注115】,以俟新政府後續接收。其崇孔措施頓失憑藉,不復何存,一切就盡付史料中了。



【注101】上海書店(印刷)《申報影印本》第387冊第260頁,民34年4月6日報導:「市教局昨舉行春祭祀孔禮,羅秘書長代市長主祭並致詞……主祭羅君強氏獻詞,略謂:「紀念孔子要注意三點,第一,汪故主席曾說過,孔子是中國的萬世師表,也是吾們同胞共同的先生,因為有了共同敬仰的老師,才促進了中國的文化,〔這〕點要注意的。」。
【注102】蔡德金,王升(編)《汪精衛生平紀事》第242頁,1937年8月3日條。
【注103】蔡德金、王升(合編)《汪精衛生平紀事》第352頁,1943年2月26日條。
【注104】尹奇嶺〈1940年代南京汪偽統治時期古體詩詞的回潮〉第87頁、第92頁。
【注105】劉心皇《抗戰時期淪陷區文學史》(1980年,成文出版社)第38頁。
【注106】蘭麗紅〈汪偽政府中小學教科書編審制度研究〉第14頁。
【注107】劉心皇《抗戰時期淪陷區文學史》第37頁~第38頁。
【注108】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汪偽中央政治委員會暨最高國防會議會議錄》第19冊,第135頁~第136頁,民34年3月3日〈最高國防會議第66次會議記錄〉討論事項六:「……據首都警備司令部簽呈:為賭風日熾,影響治安,擬請將本部〈查禁賭博暫行辦法〉第二、三、四、六各條規定之罰金均提高為五倍,並將第十三條但處五百元以下罰金之規定,脩正為處三千元以下之罰金,以資厲禁……」。
【注109】陳曉維〈周子美與澤存書庫〉,《好書之徒》(2012年,中華書局)第239頁。
【注110】周佛海(著)、蔡德金(編注)《周佛海日記全編》下編第684頁,1942年12月29日條:「回顧我政府人才之缺乏,意見之紛歧,真正為公者究有若干人,以及汪先生領導之能力及精神,殊令焦急也」。第705頁,1943年2月8日條:「本日發表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揖唐辭職照准,以朱深繼,私意較為得(當)。雖朱與我黨素無好惡,但較識大體,或不致妨礙華北之中央化也」。第740頁,1943年5月2日條:「下午,接見李長江、蘇成德等。李頭腦複雜,知識簡單,小型之馮玉祥也,將來難免不發生問題」。第740頁~第741頁,1943年5月3日條:「人才不健全,為我國之通病,南京尤然。徬徨四顧,究有幾人真正為國家為民?言念及此,何禁灰心!」。
【注111】周佛海(著)、蔡德金(編注)《周佛海日記全編》下編第722頁~第724頁,1943年3月23日至26日各條。
【注112】郭必強,〈周佛海身邊的軍統少將──周鎬〉,《汪偽政權內幕》(1989年,江蘇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第310頁:「1945年8月8日,蘇聯政府對日宣戰,並出兵我國東北。15日,日本天皇裕仁發表廣播詔書,正式宣布無條件投降。可直到9月9日,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岡村寧次大將才在南京向中國政府代表、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上將簽署了無條件投降書」。
【注113】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汪偽中央政治委員會暨最高國防會議會議錄》第25冊第522頁~第527頁,〈解散南京國民政府宣言〉。
【注114】陳公博,〈日本投降時的南京──陳公博自述〉,《汪偽政權內幕》第296頁:「日本於8月15日公布投降消息,日皇和鈴木內閣總理廣播投降,南京政府也決定於16日宣布解散」。
【注115】陳公博,〈日本投降時的南京──陳公博自述〉,《汪偽政權內幕》第297頁:「16日早上,佛海由上海來京,下午舉行會議,宣布南京政府解散,並發布宣言,勉各將領以統一為重,不得有軌外行為,更不得意圖割據,因為辦理各部門的結束,是要有機關的,於是成立一個南京臨時政務委員會。維持各地治安,也要有機關,於是將以前的軍事委員會改為治安委員會。」第298頁:「所謂臨時政務委員會、治安委員會只是臨時機關,就是指揮也只能指揮原有的機關,對行動總隊,我是無法指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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