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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29日 星期四

【筆記】匈奴語中的「孝」

2025年05月29日筆記
一、匈奴語「若鞮」字尾為「孝」誼
匈奴語中的「孝」,依《漢書》卷94下、匈奴傳下:「單于咸立五歲,天鳳五年(一八年)【靜案,西元18年】死,弟左賢王輿立,為呼都而尸道皐若鞮單于。匈奴謂孝曰“若鞮”。自呼韓邪後,與漢親密,見漢謚帝為“孝”,慕之,故皆為“若鞮”。」(轉引自:林幹《匈奴史料匯編》上冊,商務印書館,2017年5月,ISBN:9787100127035,第76面)。

二、匈奴語「若鞮」字尾或作「鞮」字尾,其本語發音乃「-tai(或-teː)」字尾
(1)匈奴語尾「若鞮」之誼為「孝」,而該語尾除了《漢書》明示的「若鞮」後贅形式外,前輩學者推敲亦有著第二種形式:「鞮」後贅形式(或記作「題」後贅形式)。檢索韻點網,上古音系之鄭張尚芳系統,匈奴語發音擬購如:
*Nja-teː(或如:*njaʔ-teː,又或如:*njaɡ-teː)

(2)匈奴語尾「若鞮」,當又作「鞮」(或「題」)
劉義棠《突回研究》,經世書局,中華民國79年1月,行政院新聞局登記證:局版臺業字第1932號,第443葉:「蒙古先世即為建立匈奴單于國之主幹,當匈奴被東漢破敗降漢或西遷後,其尚有留下之十餘萬落,後因鮮卑之徒入其地,故皆號稱鮮卑,蒙古部落或即其人之後裔,迄唐之世,為室韋統治,故稱蒙兀(或作蒙瓦)室韋,待鐵木真部落之興,脫離室韋而獨立,遂僅稱蒙古,並由語言特徵證之,匈奴人之語尾詞-tai,亦僅在蒙古語中保存,可以知之,但我仍認為蒙古與突厥是有著密切之關係者(註四八)。」同葉註四八:「請參閱拙著,中國邊疆民族史,有關之論說。」

劉義棠《中國邊疆民族史》下冊(中華民國81年4月,臺灣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3版2刷,ISBN:9574301435),第499面:「何健民曾就語言特徵之考證,推測構成匈奴族之基幹為蒙古種,(註三七)換言之,匈奴雖或為多民族之單于國,但蒙古種卻為其主體。」第630面~第631面,註三七:「何健民編著:匈奴民族考,民國二十八年,中華書局。第三十八頁至四十頁記曰……然若根據語言而判定其國民之種類時,與其依照單語之異同,寧洞察其語言之特徵之性質,較為重要。……如前所述,匈奴語中,可表示此國語之特徵者,似係若鞮。蒙古語謂血為Šuhung,謂有血曰Šuhutai。語尾之tai,正是表示蒙古語之性質,蒙古名稱中,尚有Subtai, Ogotai, Kurilutai等,皆有語尾之tai。匈奴名稱中,有語尾之鞮字,不限於若鞮一詞。前漢書載單于有姓孿鞮者,後漢書作虛連題;又前漢書亦有溫禹鞮之名,語尾之鞮,所以如是之多,乃表示鞮為語尾之tai之對音。余【靜案,何健民】根據此特徵,推測構成匈奴族之基幹為蒙古種。」

三、匈奴語「若鞮」字尾可能是雙字拼成,而非單一個字
(1)「若鞮」字尾的匈奴語擬音:
匈奴語表示「孝」的概念,可以在字尾加上一個後贅附加形式。這個形式是「若鞮」字尾。「若鞮」字尾的匈奴語擬音,鄭張尚芳系統擬構作:*Nja-teː(或如:*njaʔ-teː,又或如:*njaɡ-teː)。

何健民則將「鞮」構作:*tai。另外,如果將若鞮之鞮,等同於孿鞮之鞮,亦即可等同於虛連題之題的話,那麼,「題」在鄭張尚芳系統擬構作:*deː或*deːs。

(2)「若鞮」字尾只出現在呼韓邪單于(稽侯狦)子輩的官號上
歷任匈奴單于的譜系,劉義棠有整理2份清晰的世系表,參氏著:《中國邊疆民族史》上冊(中華民國81年4月,臺灣中華書局股份有限公司,3版2刷,ISBN:9574301435),第66面~第67面。在單于官號中有「-tai(-*teː/-*de)」字尾後贅形式的情況如下:
(2-1)呼韓邪單于(稽侯狦)之前:
第9任:且鞮侯單于
第11任:壺衍鞮單于
第13任:握衍朐鞮單于
(2-2)呼韓邪單于(稽侯狦)子輩:
第15任:復株累若鞮單于
第16任:搜諧若鞮單于
第17任:車牙若鞮單于
第18任:烏珠留若鞮單于
第19任:烏累若鞮單于
第20任: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單于
(2-3)呼韓邪單于(稽侯狦)子輩已下:
第21任:烏達鞮侯單于
南匈奴第1任:單于比【靜案,醢落尸逐鞮單于】

明顯可見,「若鞮」字尾只出現在呼韓邪單于(稽侯狦)子輩各單于的官號上,至於其餘世代諸單于的官號則僅為「鞮」字尾。

(3)「若(-*nar)」字尾或為名詞複數型以加強語氣表現「敬重」之意,「鞮(-*tai/-*teː/-*dai/-*deː)」字尾則為「孝」誼
(3-1)「若」字的匈奴語發音,鄭張尚芳系統有3種可能方案:*Nja、*njaʔ、*njaɡ。又鑒於呼韓邪單于(稽侯狦)在匈奴歷史上的重要性,對於當時匈奴人而言是備受愛戴的一位君主,因此他的兒子們擔任單于的時候,他們的官號便被附加「若」字尾來表示敬意或紀念就很有可能性了。考量能夠作出這種敬意的文法其實只需將單數名詞改成複數型即可,則「若(*Nja/*njaʔ/*njaɡ)」有極大概率當是名詞複數型「奴(* nar)」字尾的另一種漢字表記。

何以見得?耿世民、魏萃一《古代突厥語語法》(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0年8月,ISBN:9787811088243)第100頁:「古代突厥語中名詞有單數和複數的區別。單數名詞用詞的原型表示,即零型態。複數名詞一般多用後綴-lar/-lär表示。但在古代文獻裡,特別是在碑銘文獻中,單數和複數的區分並不嚴格。單數名詞用得多,而複數名詞用得較少。單數名詞除表示實際事物是單數外,很多情況下還表示整體的事物。」陳宗振〈《突厥語大詞典》在語言研究領域的重要學術價值〉(收入:郎櫻(主編)《中國維吾爾歷史文化研究論叢》,民族出版社,2003年9月,ISBN:7105057092,第23頁):「《詞典》中的“突厥(türk)”一詞有廣義和狹義兩種含意。……然而在談到突厥各部語言異同時,其“突厥(türk)”、“突厥人(türklär)”卻不是廣義的,而是狹義的,即專指某些詞中、詞末有ð的突厥語方言的使用者。」耿世民、魏萃一《古代突厥語語法》第101頁:「多數後綴-lar有時並不表示複數,而有強調、尊重的意義。因而在一些表示被尊敬人的名詞後,可以加多數後綴,其前面仍可以為數詞所修飾。」

(3-2)小結
也就是說,匈奴語的「孝」字,是在字尾加上匈奴語發音作:「-*tai/-*teː/-*deː」的後贅,前述3種拼音法是有文獻紀錄根據的擬構;而考量到古人發音未必定都一定操標準口音,也許也會存在第4種拼音法即「-*dai」後贅。故之「孝」字的匈奴語發音得擬構還原作:「-*tai/-*teː/-*dai/-*deː」字尾後贅,以漢字作記錄則記作「鞮」字或「題」字。

至於匈奴語表示敬意的文法能夠採用名詞複數型,將名詞添加「-*nar」字尾後贅,以漢字作記錄則記作「若」字、「奴」字或「那」字。

2025年05月31日附記
關於匈奴語的「孝」字,之前擬構還原其發音為「-*tai/-*teː/-*dai/-*deː」。該字進入古代突厥語之後,約當是何字?

檢索:耿世民、魏萃一《古代突厥語語法》第96頁:
「(2)-däš/-daš:由名詞和它結合構成名詞,表示共同、偕同等意義,多見於客喇汗王朝時期文獻中。如:
qarïn肚子>qarïndaš兄弟姊妹
köngül心>köngüldäš知己
yär地方>yärdäš同鄉
qol手>qoldaš朋友」
前後對照,可以看出匈奴語「-*tai/-*teː/-*dai/-*deː」字尾後贅形式,進入古代突厥語之後成為了「-däš/-daš」詞綴。而匈奴語「虛連題」之「題」在鄭張尚芳系統擬構作「-*deː」或「-*deːs」,似乎後一種擬構方案「-*deːs」保留到了尾巴的s輔音而與古代突厥語相彷。

所以,匈奴語「孝」字的發音興許能夠再調整擬還作「-*tai(s)/-*teː(s)/-*dai(s)/-*deː(s)」,該字的意思與古代突厥語「-däš/-daš」詞綴的用法所示「共同、偕同」之誼亦得有所連通。而在百濟語和出雲系邪馬臺國所持之古倭語(百濟、倭國出雲朝、匈奴等都是同源於匈戎的分支民族),則遺失了尾巴的s輔音。(另見〈漫談百濟之「濟」為孝〉、〈「邪靡堆、邪馬臺」本語音誼小考〉)

2025年5月25日 星期日

麻立干在新羅語中意指如狼雄主(*bʱaeli (a)kan)

2025年05月25日撰稿復校
一、新羅國君的「居西干」、「麻立干」等尊號
新羅國君曾有「居西干」、「麻立干」等尊號,相關尊號的地位約當於北族君主的官稱。各該新羅君主官稱的中古漢語對音,茲檢索「BaxterSagartOCbyGSR2014-09-20(Baxter-Sagart Old Chinese reconstruction (Version 1.00, 20 Feb. 2011)」,可得:
(1)居西干:*kjo-sej-kan
居西干在新羅語的原意為何?暫不明瞭,此置不問。
(2)麻立干:*mae-lip-kan,該字之發音略為調整後,可擬構作:*bʱaeli(p) kan。

二、麻立干尊號在新羅語中的發音和字義初探
(1)麻立:*bʱaeli(p)同於突厥語的「狼(büri)」。
突厥語「狼」字之發音為:「büri」,參:【美國】卜弼德(Peter A. Boodberg)(撰)、陳浩(譯)〈拓跋魏的語言〉,彙存於:陳浩(主編)《西方突厥學研究文選》(商務印書館,2020年10月,ISBN:9787100183024)第13面:「相反,突厥語büri“狼”則是拓拔燾的字“佛狸”(b’ i̭uət-lji)的詞源。」
或參:劉義棠《突回研究》,經世書局,中華民國79年1月,行政院新聞局登記證:局版臺業字第1932號,第695葉〈新唐書西突厥傳考註〉:「108步利設,為Böri,Børi,Büri(狼)šad之音譯。」

(2)干:*kan同於突厥語的「可汗(kagan/Qaghan/khan)」。
劉義棠《突回研究》,經世書局,中華民國79年1月,行政院新聞局登記證:局版臺業字第1932號,第6葉引「闕特勤碑」:布民可汗(Boumin Kagan,Bumin Qaghan);第85葉引「高昌王世勳碑」:卜古可汗(Buqu Qaghan,Bougou Khan)

故知「麻立干」在新羅語之發音為*bʱaeli(p) kan,在新羅語之本誼作「狼汗」,係屬北族系統之君主官稱。

三、麻立干尊號在新羅語中的發音和字義再探
上述初探的結果,已甚完備。然仔細再去深究,則有失之過於精密的危險。其問題出於「干」字的部分能否武斷地與突厥語的「汗/可汗」畫上等號?

鑒於與北族淵源更見密切的高句麗、百濟之君主尊號也似未有直接冠上「可汗」號的例子,那麼在文化上、地理上距離北族更遠的新羅君主為何會直接採行「可汗」號呢?向文〈單于考(4):淳維本義蠡測〉中札記了羅新氏嘗謂「夫餘─高句麗諸加/干/湌為兄系頭銜,古代漢人翻譯夫餘、高句麗、新羅字詞時,常將阿兄(aka/akan)的第一個a音省略不錄,僅剩ka/kan音而寫作加/干/湌。」相關情況也當反映在新羅君主尊號的「干」字上。

亦即,上節初探所草「麻立為狼、干為可汗」的假說,應再進一步釐校如下:
(1)麻立:新羅語的發音初步擬構作*bʱaeli(p),應可刪除(p)的部分蓋因其係中古漢語入聲字字尾所附帶的短促收音而非新羅語本身的成分,「麻立」的新羅語發音進一步校正擬構作*bʱaeli。其新羅語意思則同於突厥語的「狼(büri)」。
(2)干:新羅語的發音初步擬構作*kan,而該字實係北族語言「省略起首元音規則」而來的簡化唸法。新羅語的「干」字原本同於夫餘語、高句麗語的「阿兄(aka/akan)」字,由於第一音節和第二音節的元音都是a而適用省略起首元音規則遂簡化讀作*kan。所以,「干」發音進一步校正擬構作*(a)kan。其新羅語意思則同於北族語言「聖(*abraŋ(h))」字之衍義如「兄長、宗主、首領」等誼。

校正後,「麻立干」在新羅語之發音為*bʱaeli (a)kan,在新羅語之本誼作「狼-阿兄」,當屬恭維「具備如狼般美德的首領」,即表示「雄主」之義。「麻立干」係屬北族系統之君主官稱,但卻是在東國(夫餘、高句麗、新羅)大地上衍生出來的一種變體。

2025年5月14日 星期三

韓國族群文化的變遷再榷

2025年05月14日撰稿
韓國的民族成分自當是其文化生活風尚的依託,因之各民族移入朝鮮半島的歷程乃具極高的參考價值。此前我曾在〈韓國人起源推估〉中依據文獻研究所得彙列相關的古代移民成分6種:(1)古南島語系、(2)豕韋系、(3)夫餘系、(4)匈奴人、(5)箕人、(6)漢人,現在看來則有必要進行新的調整。


(1)寒(韓)化:
夏朝早期篡奪后羿權位的寒浞,其根據地之寒國,或為古三韓(辰韓、馬韓、弁韓)的起源。此外,從寒(韓)到古三韓演變的過程裡,古南島語系的移民也曾有一小部分參與到其中。

(2)半島北部的部分華夏化(早段:箕氏、衛氏)和部分漢化(漢朝):
周朝時期,商系的箕國、周系的衛氏朝鮮國逐步遷徙進入朝鮮半島北部,展開了第一階段的部分華夏化。第二階段是漢朝的郡縣直轄時期,其影響所及則是部分漢化。

(3)半島大部分的部分胡化:
朝鮮半島北部受到匈戎系統(貊耳/夫餘/句麗/百濟)和鬼方系統(追/穢/高/解)的進據和直接支配(高句麗、百濟),在民族成分上形成了中上階層的階級層化覆蓋,自當產生了部分胡化現象。朝鮮半島南部的新羅國、加耶諸國也有部分胡化現象,只不過在程度上較輕,因為朝鮮半島北部的寒(韓)主體居民在箕、漢、麗、濟的接連入侵下有不少人群逃往了半島南部。

(4)國風化:
新羅國從唐朝襲取了朝鮮半島的疆域後,新羅國在本土居民各色文化(以寒化為主體,部分漢化和部分胡化為附麗)的基礎上,積極學習唐朝的文化,形成了新的國風文化,此一國風文化遂確立了嗣後迄今的韓國文化而為世人所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