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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30日 星期日

胡本指鬼方

2021年05月30日撰稿
2021年10月31日校補
胡本指鬼方(獨目人),原非用喚匈奴。

愚於〈匈奴國族名號4種釋義〉已整理出匈奴人的4種傳統國號自稱:
(1)匈奴:*flōŋ-naɦ,意思為:首善之國
(2)扈/邛/玁:*kam,意思為:人
(3)易/狄:*dilk /*idilk,意思為:大河
(4)丁零/鐵勒:*traːŋril,意思為:天
當中並無「胡」字。然而,由於自史遷以降,世人多以為胡即匈奴,民元已來學術主流更不乏論證「鬼方、胡、犬戎、匈奴」為同源者,因此,「胡」字在匈奴語之發音和本誼為何?乃屬匈奴歷史研究中的一大謎團。

再考,陳勇對「胡即匈奴說」曾提出有力反駁,其說可從,氏著〈漢趙史論稿 ── 匈奴屠各建國的政治史考察〉,2009年8月,商務印書館,ISBN:9787100060677,第32葉:「總之,戰國時常見的“胡”的稱謂,泛指或分指北方各游牧部落,而不是“匈奴”的專名。實際上,《御覽》所引《戰國策》“牧多為奇陣,張左右翼擊,大破之,煞匈奴十餘萬騎,單于奔走”數句,《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即作“李牧多為奇陣,張左右翼擊之,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于奔走”。《漢書‧張馮汲鄭傳》馮唐又說:“臣大父言李牧之為趙將居邊……北逐單于,破東胡,滅澹林。”此處“匈奴”與“襜襤”、“東胡”、“林胡”乃至“諸胡”囊括其中。……在漢初人們的意識中,“胡”與“匈奴”的概念,出現了嚴重混淆,《史記》、《漢書》中其例甚多,如《史記‧匈奴列傳》說秦、趙、燕各築長城“以拒胡”,又說“三國邊於匈奴”,……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現象。」第34葉:「漢初人們包括史家司馬遷,都在用“胡”的稱謂專指“匈奴”這類做法,也許是基於當時一種流行的觀念。」第35葉:「《戰國策‧趙二》及《史記‧趙世家》所載趙武靈王語,已證明春秋戰國之“胡”不是特指“匈奴”部落或部落聯盟,而是北方各由牧部落的泛稱。“胡”由泛指“諸胡”,變為特指“匈奴”,其實是西漢以後發生的變化。……戰國時代的北亞草原,活躍著許多同屬於“胡”的部落或部落聯盟。當時常見的“胡”的稱謂有兩種含義,一是統稱秦、趙、燕各國北邊“諸胡”,二是分指其中的林胡、東胡、樓煩、中山或匈奴。秦漢之際,匈奴冒頓單于憑藉武力征服了周邊“諸胡”,建立起強大的游牧國家。漢代史籍中“胡”與“匈奴”的混淆,乃至“胡”的稱謂固定地成為“匈奴”的專名,正是反映了北亞草原這種新的政治形勢。」第42葉:「總之,從冒頓單于時起,以往只是北方“諸胡”之一的“匈奴”部落,躍居北亞草原的統治地位,成為北方“諸胡”唯一的政治代表。戰國時北方的“諸胡”──林胡、東胡、樓煩、中山與匈奴,到漢初只剩下一“胡”──匈奴及其帝國了。此時的“胡”是“匈奴”,“匈奴”也是“胡”,二者的合一,構成北亞草原政治格局的基本特徵。中原人們的觀念,也隨之發生變化……將“胡”」下接第43葉:「與“匈奴”互稱,就說明漢初“胡”與“匈奴”的界線,已經十分模糊。」

簡言之,前引陳勇所論,略以:(1)戰國時期,華夏之邦以「胡」稱呼「林胡、東胡、樓煩、中山、匈奴」等諸胡之國。(2)其後匈奴勢力擴大,漢初的漢人除了偶爾談及「東胡」外,便常將「胡」字多用來指稱「匈奴」了。

靜案,倘「胡」字本為「諸胡」泛稱,匈奴不過是諸胡之一,那麼,「胡」字是否為匈奴人自稱的漢譯字?不無疑問。古代漢語文言文指稱匈奴的用詞,或現代學者比對認為和匈奴同源的古部族,大要有:(1)商代之鬼方、邛方。(2)周代之獫狁、犬戎、狄。(3)秦、漢之匈奴。在這些古部族名稱中,邛方、獫狁已確知為早期匈奴本體(參:〈狄族與匈奴起源試探〉),此置不再論;狄則由於混血情況複雜,當另撰一篇探討。至於鬼、犬是否真為匈奴?此試從比較語言學的角度來清理之,檢索韻典網(網址:http://ytenx.org/),「鬼」字的上古音為「*kulʔ」,「犬」字的上古音為「*kʰʷeːnʔ」,可與匈奴人4種傳統國族自稱相照,整理如次表:

比較語言學分組

上古漢語用字

上古漢語對音

匈奴語本誼

1

*flōŋ

首善、胸部

2

//

*kam

*kʰʷeːnʔ

(推定為:人)

3

/

*dilk /*idilk

大河

4

丁零/鐵勒

*traːŋril

5

*ɡaː

(意義不明)

*kulʔ

(意義不明)


很明顯可以看出,胡(*ɡaː)、鬼(*kulʔ)二字在字音上是極為相似的,而都與匈(*flōŋ)字是非常地不一樣的。若再引進西藏語資料,藏族在中世紀以來稱呼突厥人為「霍爾(Hor)人」,霍爾人即「胡」人,表明即便在藏語對音中「胡」字也頗類上古漢語對音中之「胡(*ɡaː)、鬼(*kulʔ)」2字。故此在比較語言學的分類上,胡、鬼2字為同一組,而匈字則別為另一組。比較語言學的結果,和歷史文獻學的紀載是完全相符的,匈奴為諸胡之一,但並非胡的全部。究其原因,蓋因胡人先行氾濫於華夏北部,嗣後匈奴人踵繼次第向北、向西遷徙的過程中遂進入了胡人的世界,從而被局外人(華夏)看作是諸多胡人中的一種。

既然考知胡本指鬼,原非指匈,那麼,不妨大膽推估一下胡在遠古時期的遷徙進路。愚另於〈鬼方與匈奴非同源考辨〉已初步敘述獨目人和鬼方的關係,茲進一步整合資料如下:

(1)獨目人(希羅多得《歷史》所記Arimaspi人、《山海經》所記「鬼國」、戰國時人所謂的「胡」人之先祖、現代考古所發掘「三道海子文化」人群):
獨目人至少可能是創造三道海子文化的人群中的一部分,他們的勢力範圍大抵係今日之薩彥嶺、阿爾泰山、天山等地區的連綿地帶。

(2)獨目人向西擴張,驅逐塞種:
至遲在公元前七世紀末,獨目人已朝向西方發展,將Issedones人逐出故土,在上古時期的歐亞草原引發一次民族大遷徙。

(3-1)獨目人向東南擴張,進入中原,成為勢力強大的「鬼方」。晚期臣服於商王,獲封為「九侯」:
《山海經‧海內北經》記有一目的「鬼國」,《山海經‧大荒北經》也記載鬼國為「威姓」。靜案,檢索韻典網,「威」的上古漢語對音為「*qul」,亦和胡(*ɡaː)、鬼(*kulʔ)之字音相彷,實為同一北族字的漢語音譯,該北族允當合理推定為獨目人和其後裔之鬼方。鬼國威姓,乃以國為姓。鬼國(獨目人)至遲在商代已向東南方進入中原,成為強大的鬼方(即:九侯之國)。舒大剛《春秋少數民族分佈研究》,文津,1994年3月,ISBN:9789576681820,第45葉:「仇由的先人鬼方原居於天山東麓……殷朝時開始東遷,至西周末、春秋時已分佈於中國的北方地區,號稱北狄。但是,仍然一部分鬼方的部落保留了“鬼”或“九”的稱號,他們或留滯西陲,或深入中原,或遠居東夷。《逸周書》載《伊尹獻令》謂“正東仇州”,是商初鬼方一支已經東來。

(3-2)鬼方之直系後裔,入周季則為「仇由」,為白狄的一支。受到鬼方文化影響的其他部落,則被泛稱為「胡」人:
舒大剛《春秋少數民族分佈研究》,第44葉:「仇由與商周之際的“九侯”、“九國”有關。其字又作“九州”、“仇州”、“艽野”等形,為古代鬼方的直系後裔。」第45葉:「《呂氏春秋》又稱之為“中山之國夙(仇)繇”,則仇由當為白狄的一支。……《史記‧殷本紀》紂王時有九侯,《史記集解》云:“鄴縣有九侯城。”是殷末中原有鬼方之國。《禮記‧文王世子》:“西方有九國焉。”《詩經‧小明》:“我徵徂西,至於艽野。”艽野即仇由。《詩序》謂《小明》乃周幽王時詩,是知西周初年以至末年,西方都有鬼方。……《左傳》所舉“九州之戎”……其地望俱在晉南豫西一帶,可見,自西周末至春秋末,在今河南西部都有鬼方(九州)存在。《列子‧說符》說秦」下接第46葉:「穆公時有善相馬者“九方皋”,其事又見於《莊子‧徐無鬼》、《呂氏春秋‧觀表》、《淮南子‧道應》諸篇。……可見至春秋時,西方仍有鬼方的後裔。在北方的狄人中,也有緣“鬼”為號的部落。……《讀史方輿紀要》云“春秋時仇猶國,後倂於晉。”……《逸周書》列入“正東”之“仇州”,當在淮河流域,即此叴猶……以仇由(或九國)為名的狄族【靜案,仇由本非狄族,應為獨目人東進之鬼方後裔,逐漸與匈奴之先的狄族混居或甚狄化(匈奴化),而被華夏各邦視作諸狄的其中一支】,分散居住於甘肅、陝西、山西、河南、河北、安徽境內,經與華夏族長期接觸,後來都漸次融合於華夏族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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