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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1日 星期日

漫談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一些可能誤區

2024年04月21日撰稿
一般通說,南島語族只是一種比較語言學上的概念,而非民族學上的概念,通常好的老師一定會諄諄告誡學子須作如是觀。不過,關於南島語族起源和擴散,學界雖有著快車、慢船的各種假說,但對比於其他語系或其他種族的特性,相對而言,南島語族彼此間不僅只是比較語言學上的概念相近,民族學上的概念也頗接近,確是很是令人混淆。

●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誤區之一:比較語言學vs非比較語言學

要想解決南島語族的起源問題是一個很困難的工作,因為這個問題的研究過程中必然摻雜了比較語言學因子和人類體質學因子;但在嚴格的定義上,南島語族只能是比較語言學的概念,而不能是其他諸如民族學、體質人類學、動物學或植物學……等其他學科上的概念;從而在推敲南島語族發源地的時候,不可以直接套用民族學等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卻又不得不借助體質人類學等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形成了兩難。

如果選擇刻意無視這種進退維谷的局面,那麼,要想做出南島語族起源於台灣的結論(簡寫:台灣起源論)就是非常容易且燦然出彩的事情了。台灣起源論最常見到的研究途徑就是不再強調「南島語族和南島諸民族是不同概念」,然後再透過其他學科範疇的研究途徑來證明「南島諸民族是起源於台灣的」,所以自然而然就證明了「南島語族是起源於台灣的」。

任何試圖通過「非比較語言學」研究途徑來申述南島語族「比較語言學」屬性之研究方法,終係「指鹿為馬」,非關正道。

●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誤區之二:體質人類學範疇的NDA抽樣偏差

既然研究南島語族起源問題時,若說除了運用比較語言學研究途徑外,委實無法排除運用其他學科研究途徑的話,那麼,我們只能放寬標準,承認可以將其他學科研究途徑的研究成果直接套換成比較語言學的研究結論,接納民族學、體質人類學等其他學科研究途徑對於南島語族起源地的研究上具有史學實證性。准此,我人仍無法避開一些顯而易見的誤區。此節先說明體質人類學範疇的NDA抽樣偏差。

(1)古人DNA抽樣的偏差:考古出土物的隨機性+高社會階層的異族混血程度高+無刻字或錄音可供證明墓主的南島共同語使用者身分

體質學人類學可以透過對地下考古墓地所出土古代南島語族人們的屍骨抽取殘存的DNA片段,據以確定古代南島語族人們的基因序列。然後,再對現代南島語族人們的身體作科學化抽樣採血抽取完整的DNA配置,據以確定現代南島語族人們的基因序列。

但是,由於歷史文獻關於南島語族古代聚落的紀載不是很詳盡,以至於難以按圖索驥地去發掘地下遺址,只能夠像是碰運氣般去發掘到南島古代遺存,這就使得取得古人DNA的抽樣過程充滿了隨機性,從而無法宣稱抽樣過程具有95%以上的信效度。

事實上,每個挖掘到的古代遺存,要如何定性為古代南島語族的遺存?而非古代越族東遷(外越)的遺存?或非古代矮黑人的遺存?必須先認定該址是屬於南島語族的遺存,然後才可以對古人遺骸設法抽取DNA再據以進行後續基因研究,唯此一南島語族遺存的認定過程基本是無解的,因為沒有哪一位學者可以在留聲機發明之前證明古人所說的話是什麼?南島諸語多半缺乏自身的文字記錄,考古遺址中如何發掘出南島諸語的石刻來證明該遺址的古人是南島諸語的使用者?有誰能提供錄音檔證明哪位墓主說的的確就是古代南島共同語?

又,即便南島語族先民們是小部落生活型態,使得社會階層的分化、財富權力的分化不如專制君主政權的狀況,依舊會有一定程度的分化和不平等;但凡有階層化的社會其墓葬多少會反映出高階層人士的特定優越措施,這些優越措施通常會使得高階層人士的遺骸較能保存得久些、其遺存的DNA片段可供解讀出來的機率較高些,從而使得古人墓葬中抽取所得的DNA較會反映出南島語族高社會階層的體質狀況,而高社會階層的異族通婚頻率又是較高的現實就會因此被導入基因研究數據裡造成誤判。亦即,本族高社會階層所帶來的較高異族通婚占比,一定會對古墓古人DNA分布造成抽樣偏差,這個偏差很容易讓研究者將異族基因當成本族基因,這是DNA研究絕對無法克服的先天問題。

(2)現代人DNA抽樣的偏差:清代迄今原漢混血導致現代原住民DNA的異族占比較高

現代南島語系的語言使用者,對其進行統計抽樣採血後,可以作出合理的DNA分析。這個想法其實帶有很大程度的浪漫性,因為現代南島語系的語言使用者要如何確認每一位個體都是純粹種族的身分呢?要如何確認每一位個體都是純粹單一語言的使用者呢?

很多民族演進到現代,純種的人數已經很少了,像是中美洲現代原住民來說,很多原住民經過混血後成為了麥士地索人(西班牙、印地安混血),在抽樣的時候,這些混血的麥士地索人能夠算進去抑排除出去原住民的地位呢?在台灣原住民來說則是另一種狀況,純種原住民本身在1949年起、國民黨政權遷台以降有不少人與漢人(本省人、外省老兵)通婚,然後在提升原住民福祉的政策下,這些通婚家庭後裔的選擇是成為原住民族身分而非漢族身分;如此,進行DNA統計抽樣的結果能夠代表的是漢人的血緣還是原住民的血緣呢?鑒於原住民的人口基數很小,異族聯姻導致原住民的外族血統占比會大幅提高,自然也會影響到現代DNA抽樣的結果。事實上台灣原住民諸族是在清代迄今就已經逐漸與漢族有所通婚了,這就使得DNA抽樣在現代人這端也有著抽樣偏差的存在餘地,且其影響幅度還不算太小。

●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誤區之三:獨木舟返航能力與共伴生物單源性的不當因果關係連結

直接從人類DNA基因去探討南島語族起源地在台灣的問題,有著不小的定性偏差(古人遺址如何認定是屬於南島語族的呢?)和抽樣偏差(如何說明古墓主群體的DNA能夠代表整體社群的本族DNA分布呢?),那麼,也許去尋找與人類有共伴生存關係的物種來作間接蠡測,也許是條新的、可行的出路。

關於獨木舟能否在廣大的太平洋諸島之間進行雙向航行?其海運運量是否夠大?這兩點是探討那些與人類有共伴生存關係物種時的研究重點。南島語族操縱獨木舟在波里尼西亞地區的移民,是否帶動了緬甸小鼠的單向移入?如果緬甸小鼠的基因反映了單源性,其原因是由於獨木舟的運量小、難以跨島返航、南島語族人群只是單向從起始島嶼移出……等綜合所致,那麼,構樹的基因反映了台灣起源的單源性,就可以據以推導出南島語族人群的台灣單源起源論嗎?

關於緬甸小鼠的基因,如果該物種是通過南島語族人群所操獨木舟來擴散傳播的話,則應該會反映出多源性才對。畢竟南島語族人群擁有著傳統的「航海圖」,雖然是用貝殼、石頭、枝條編聯而成的簡單物件,猶仍反映著他們有能力跨島返航。所以緬甸小鼠之所以保持單源性而非多源性可能是因為特定基因缺陷使得某些多源返航的族群滅絕了所致,又或者是有著別的原因(比方說,以往的研究成果其實有抽樣誤差)。

檢視南島語族人群的傳統航海圖,很難找到「台灣島」,或者圖上根本就沒有。這是為什麼?試想,即便今日飛機可以飛到全世界每個角落,住在台灣的漢人會特意飛去陝西渭水源頭的炎帝起源地拍照然後印製在自己的商務名片上嗎?台灣島離其他太平洋島嶼、南洋島嶼太遠,不在一般人生活圈的舒適交通距離範圍裡,自然不必非得標示進南島語族傳統航海圖裡;此外,台灣島在荷蘭、西班牙殖民時期被西方人繪製為多個島嶼而非單一島嶼,因此或許南島語族傳統航海圖裡的台灣其實是被標記成很多個小島,諸島的命名也都是漢人、西方人所從未聽過的奇特名稱。

構樹的基因反映了單源起源,且起源地是台灣。關於研究數據和圖面的判讀,是否真的如此反映?暫且按下,以免過度延伸成空談。我等不妨直接從「構樹的台灣單源起源」基因研究成果出發,來探討看看「構樹的台灣單源起源」跟「南島語族人群的台灣單源起源」之間,能否有「統計學上的高度正相關」以及「因果關係」。事實上,構樹作為樹皮布的材料,其運種、選材是取決於「匠人群體」的「文化」行為模式,而非「獨木舟」的海運運能制約。只要匠人群體的文化崇尚採用始源地木種,並進行有節有度的林地管理,就會達成這種構樹單源性的效果。構樹單源性的原因無法全部歸因於獨木舟的運輸條件制約,也不能夠放大到導出「南島語族各島社會人群整體都是從台灣單源單向移入」的過度推論,頂多只能夠推論到南島語族各島匠人群體的文化行為具有強固的傳統保守性而已。只要製作衣服的匠人群體只願意採用起源地(故地、本地)的構樹木種當作樹皮布材料,那麼,從別的島嶼(外地、後端新殖民地)運來構樹木種就沒有任何意義。這種傳統且保守的文化行為是否存在?必須要先作實地考證才行,但是今日即便是蒐集古代構樹(樹皮布)樣本都很困難,又要如何去作田野調查來確認樹皮布匠人群體文化行為有無保守性呢(更別說那些島嶼都已經被西方文化大幅影響干擾過了)?

●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誤區之四:沒有完整地作盡文獻回顧+南島語族史料的天然稀缺

南島語族起源問題在前輩學術研究文章中多所殊異,既有台灣起源論,也有東南亞起源論、華南起源論……等多種說法。但如果為了強化自己的論證,而只偏好引用其中一種,或者只願意採信其中一種的話,那麼,在文獻回顧方面就算是沒有做到徹底的地步。

目前在考古方面、比較語言學方面的新近研究成果,對於南島語族的台灣起源論可謂越來越見琵琶別抱之慨,所以,我人不應該只悶著頭看台灣起源論方面的研究論述,就以為已然定案了。由於南島語族沒有自身語言作文獻紀錄的史前時段很長,加之地下考古發掘有著很大的隨機性,所以南島語族究竟是起源於哪裡,實在是很難驟然作結。我等應該保持長久的耐心和廣闊的開放性來看待南島語族起源地可能飄忽不定、難於確認的研究現況,畢竟史料的缺乏就是南島語族起源研究的致命傷,這也是令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只能夠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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