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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26日 星期六

試論民族民系的同化、涵化、文明化和地著化

2018年05月26日易稿
民族形成的過程,非常值得探討。今天的民族主義思想在古代還沒有理論化,但是有的時候古人會注意種族邊界,有時候又以文化來標高低,難以一概而論。在民族互動的概念上,有幾個主要的術語:「漢化」跟「現代化」之間,基本上不會拿來做比較。「現代化」、「後現代」、「現代性」雖是一組可以拿來討論的話題,然而不太會拿來跟「漢化」做對照。「同化」、「涵化」、「文明化」則會是較好理解短期族群文化互動狀況的另一組概念,「現代化」可以說是「文明化」的一種,但也未必就是和文明化畫上等號的學術觀念。

歐美研究東方(相對於西方而言的、歐洲以外的)世界的學問,本係隨著個別政治人士的雅好,逐漸發展成為一門稱作「東方學」的學術專業。但由於殖民主義導致的缺點越來越嚴重,終於出現薩伊德高呼「東方主義」思想的反制。此後又從南美洲出現了「後現代」思潮孕育的溫床,使得現在西方歐美史學界普遍強調去西方中心化,重視史學研究的客觀性。西方史學朝向更客觀、更中立、更去西方中心的努力的確造成了許多進步,卻也使得這種「客觀、中立」本身難以被質疑。其實就如同顧詰剛質疑中國舊史學是「層疊累造的古史」一樣,我們也可以質疑西方現代史學300年來的發展某種程度也是「層疊累造的新史」,強調「新史學、新新史學、新新新史學」自身的客觀中立性,隱喻「現代性」的價值大於「現代化」,並認為「文明化、涵化」是遠比「同化」來得更有詮釋力的長程歷史架構。

然若仔細去檢視歷史上的民族認同發展系絡,我們可以看到,被西方現代史學標榜較為客觀中立的「涵化」、「文明化」概念,其實它的效力遠低於傳統清末民初老學究所教導的「漢化」。在遠東大陸的漢化現象並不是一個孤單的例子,在內亞大陸上的突厥化也是一個非常巨觀的現象。史實上的的確確發生的是大範圍、高強度「同化」的例子,「涵化」、「文明化」的空間完全被壓縮了。如果把19世紀、20世紀以降的現代史算下去,那麼民族國家神話、想像共同體的政治性創造,在全球範圍內,更是進一步利用人群組織技術與電子通訊技術迅速達成許多國家的「民族一體化」,同化現象在人類歷史上其實是遠比文明化、涵化所能適用的範圍遠為廣闊許多──但是,這種說法在西方現代史學能夠浮上檯面嗎?當他們依舊侃侃談論著「現代性」與「後現代」,而將「現代化」收進抽屜的時候,是不是顯示了三、五百年來的歐式學術累積其實也產生了一些盲點和偏差?

再以「漢化」為例。史實上發生的現象可能比上面的討論更為複雜。漢化是一個長期的歷史現象,不過在看待漢化的時候應該避免認為這是長程時段下必然的一次性產物,而應該注意那是多次中程發展的累加。有幾次的中程時段發生了漢化現象占了多數,也偶有幾次的中程時段發生了異族化現象占了少數,然後逐個結合起來,從而看似是一個長期穩定的現象。漢化在東亞大陸不是不可逆的或一定必然發生的情況。

中國中世紀盧水胡的產生有其地緣特徵,就不是漢化。西域以至於中亞地帶的突厥化也發生在喀喇王朝統治期,而這些地區歷史上曾經多少接受過漢族國家的統治,這些也不是漢化,而是異族化(突厥化)。北魏鮮卑人的情況更複雜,北魏初、中期的遷都洛陽,造成了鮮卑內部的分化,新中央(洛陽)的部分展開有意識的主動漢化,舊中央(平城)的部分則被邊緣化並形成社會問題。最終發展出六鎮動亂和齊、周分裂。因此後期的北魏可能不是漢化而是重新鮮卑化(異族化)。即使在唐朝,盛唐以前的河北,也不見得是在漢化,而可能是在胡化(異族化)。

宋朝到今天,中國南方的漢化過程是很值得注意的一塊,但是也最難研究。跟中國北方的漢化模式還有征服王朝、滲透王朝、華夏邊緣論可以套個解釋不同,至今南方的漢化過程還很難以理解。以元朝的情形來講,元代官府的族群統治政策一開始是不歧視漢人的,只是為了方便管理不同的部族所以才依照族群類別來做管理;結果慢慢形成了具有歧視實質的政策結果,但此種政策落實面的偏差卻不是該政策的本意。從中國史許多的例子可以看出,不同時期、不同區域、不同情境的各種中程結構之下,會導致不同的「同 / / 文明 / / 異」化的結果,變化的方向也不見得不是不可逆的。

每個人的歷史都一樣長,可人人的民族認同卻不一致,取決於各自民族認同意識的歸屬為何。每個民族的歷史長度不同,有的可以追溯3,000年,有的只形成了500年,有的新興民族國家只有20年到30年的年齡。惟無論民族歷史的長短多寡,總得有一個起點。這個起點即是民族的起源,並伴隨著一個特定時期「地著化」屬人又屬地的初始定義。漢民族的地著化大約起源於西周初年的黃河流域,客家人民系則在五代十國時期地著化於閩西粵東贛南,閩南人民系同時期亦地著化於閩東閩北閩南。民族(民系)初始地著化完成後,即便遷徙離開原居地,也很容易維持旺盛的民族認同與向心力,並向外吸納異族使之同化進來,吸納的短期過程可能表現為涵化,也可能是文明化。可若干認同轉變過程即使完成了並形成內部的內聚一致,外部群體也未必表示承認,因為外部群體的族群記憶不見得會忘記別人的民族歷史知識。例如民初南方政府發生3次說客風潮,客家人已完成漢化認同,但當時廣府人卻仍保有客家人是畬漢混同的記憶,才引爆爭議──此後隨著客家人正式納入漢人範疇,雙方往還越來越密切,結果就變成新的、真的「自己人」了。突厥化的現象、漢化的現象、同化的現象,大抵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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